宁予辰哑然无语。
郑炜也没想煽情,他只是在很客观地陈述事实:“韩振声有那么多人保护,居然都能被你突袭成功,你在莫建坤眼里早就成了高级危险分子,哪怕失去了自我意识,他也怀疑你是装的,好几次想杀你,但莫远手里似乎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两个人一直在周旋,莫建坤顾忌着莫远,不敢对你动手,于是韩悦就建议可以把你送到穿越局去,试验一种新型药剂。”
宁予辰之前就在穿越局干过,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也能推出个大概:他的精神力受损是由于外伤,但如果去穿越局工作的话,原理是将他的脑磁波转移到另外的下属世界宿主身上,因此虽然之前受损的记忆不能找回,但基本的思考反应能力却可以维持。起码根据只是指示任务是没问题的。
可是还有一件事,只有他自己经历过才最清楚,那就是他在穿越的过程中,自身的基本思维、性情以及精神状态竟然在不停地得到修复。一开始刚刚经历的前几个世界,他就如同行尸走肉,只会根据指令一板一眼地执行,渐渐地,他开始感觉到心情的起伏,情绪的变动,个人能力的复苏……这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可没听说过穿越还有这样的作用,要不然那些在穿越局工作的同事还不早变成了超人?宁予辰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那新型药剂的作用,可是莫建坤和韩悦绝对不可能那么好心,让他占这个大便宜,或者这也许是那种药剂没有被人察觉的功能之一。
宁予辰道:“老师,那我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之前好像在其他附属世界里见到莫远了。”
郑炜忽然笑了笑:“想听你叫声‘老师’还真不容易,现在有点信任我了吗?”
宁予辰苦笑道:“抱歉。”
他才刚刚从梦境中醒过来,回忆了那么久以前的往事,再掺杂上各个世界中的混乱记忆,本来脑子里就乱成了一锅粥,这个时候心中仍然积郁着当时的无奈与愤恨,情绪实在有点调整不过来,因此说话的时候要比平日里冷硬很多。
郑炜显然也能够理解,拍了拍宁予辰的肩膀:“莫远打伤了韩悦,同你一起进入了附属世界,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总之就是他先醒过来了,说是找到了方法可以把你带回来,但是你一直没醒。给你看病的专家说,只有你的脑磁波的波动频率和之前完全吻合,才能清醒过来,在这期间身边最好不要有人干扰,因此我们每天过来探望你两次,每次只能停留十分钟。莫远看你过了这么久还没醒,估计现在是又躲到哪个旮旯里哭去了。”
宁予辰立刻说:“我去找……对了,现在的局势怎么样?”
郑炜笑了:“还能问出这句话,不容易……先去找他吧,这阵子那小子简直成了个酒鬼,太不像话了,快给我揍他一顿去。你们在我这里白吃白住了这么多天,现在你也醒了,过一会当然得帮我干点活才行。”
宁予辰顿了顿:“是!”
他深深向郑炜鞠了一躬,转身快步出门。
穆尔星连年征战,十分落后,宁予辰所住的房间布置的很好,出了门才发觉外面处处都是废墟杂物,放眼望去一片低矮的平房,就连他刚刚走出的地方从外面看起来也是灰头土脸的。
在这种环境下,莫远要借酒浇愁也跑不了多远,宁予辰很快就在屋子后边的半截矮墙头后找到了他。
他起初走得很快,当远远望见了莫远的身影时,步子却越来越慢,眼前的人愈发清晰,宁予辰怔怔停住了脚步。
一堆废墟之中,莫远还穿着他那件半新不旧的军装,随随便便坐在一截倒在地下的柱子上面,旁边放了几个空酒瓶子。很神奇的是,在这满目疮痍之中,他的身后竟然有一棵栀子树婷婷而立,花朵满枝。风一吹,满天的白花纷扬飘洒,淡香扑鼻,宛若一场迷离幻梦,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醒过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好像很害怕一不小心就惊动了什么,弯下腰温和地道:“莫远。”
莫远已经连续喝了好几天的酒,虽然意识还在,但实在有点醉得睁不开眼睛。在部队里的训练太艰苦,基本上没有人不会抽烟喝酒,莫远以前十分看不起那些酗酒无度、没有自律性的人,直到宁予辰出事以后他才明白过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大的痛苦,让人根本就不愿意清醒,不愿意面对。
他每天只能陪伴他十分钟,在那间没有窗子没有灯光的卧室里,仿佛不见黎明的永夜。宁予辰每一次清浅的呼吸都仿佛会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一点点凌迟着他的心,懊恼,后悔,痛楚……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还会执着于那些仇恨吗?如果知道因为自己拒绝同莫建坤合作,宁予辰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还会坚持自己的决定吗?
莫远从来都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
他一天不醒,他就多恨自己一点。
浑浑噩噩中,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一个人在叫他:“莫远。”
莫远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身影,慢慢地笑了:“你来啦。今天居然还在和我说话,这个梦有点太美了。”
宁予辰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莫远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脸,犹豫了一下,又怯生生把手缩回来,小声嘀咕道:“不能摸,摸了你就又该变成烟飞走了。”
宁予辰:“……”
莫远痴迷地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然而眼泪却不知不觉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宁予辰伸手想给他擦眼泪,莫远仓皇地躲开了,宁予辰于是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这样,我就走了。”
莫远的嘴唇动了动,含含糊糊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糊涂。
宁予辰摇摇头,竟然真的转身走了,莫远想拉又不敢,只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开。
不过宁予辰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啪”地一声拍在了莫远的脸上。
莫远:“……”
宁予辰:“清醒了吗?”
莫远脑袋中轰地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酒一下子醒了:“小、小辰?!”
宁予辰道:“哇,不简单啊,终于说了句我能听懂的。”
莫远道:“你,你……”
宁予辰把湿毛巾丢开,用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水珠:“我醒了。”
莫远猛地站起身来,他身后几块碎石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他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紧紧地盯着宁予辰,白色的花瓣还在不停地飘,两个人仿佛隔着满天的飞雪对视。
宁予辰看到有花瓣落在莫远的头上,突然想起了当年那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又是心酸又是百感交集,轻轻为他将花瓣摘了下去。
莫远握住了他的手,紧接着拽着那只手彻底将他抱进怀里,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
经历了五生五世的误会,分离,猜忌,辗转,他们终于在这一刻真正的重逢。
世界模糊成一方暗淡的背景,彼此才是唯一的亮色,天与地仿佛在此一瞬豁然开朗,心中的欢喜那么多,多的快要溢出来,连那废墟中仿佛也已经开出了花。
莫远的下巴抵在宁予辰的肩膀上,轻轻地道:“对不起。”
宁予辰笑起来,拍着莫远的后背,很无所谓地回答他:“没事啊。”
多少辛酸辗转,说到底也就这两句话而已,突然之间,两人的眼眶都有些微微的发热。
莫远抱了他一会,宁予辰想起郑炜的话,道:“放开吧,还有事。”
莫远道:“我不。”
宁予辰沉默了三秒钟,屈膝顶向莫远的小腹,接着反手擒拿,攥住他的手腕锁在了身后。
莫远:“……”
宁予辰松开他:“现在别再跟我‘不’了,没你说话的份,听我讲。”
这一回莫远乖乖坐下了,拉着宁予辰的手却没有松开,想了想,又把位置往旁边挪了挪:“你坐这里,这里我刚才坐过了,干净。”
宁予辰提了提裤脚,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莫远旁边,沉吟了一会,从千头万绪当中找到了思路:“你知不知道莫建坤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韩振声刺杀他是假的,还是他受伤是假的?”
莫远小声道:“你先亲我一下。”
宁予辰:“……”
莫远道:“我老是觉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