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琪躺在泉池的草坡上,已有八分醉了,身旁胡乱扔着几个空皮囊。
等了许久,也不见金儿出现,看来它真成了万狼之王,不会再回来……
唯一的知己都离开了……
这些年,自己都忙了些什么?好像除了为幕容翼飞而活,就不曾有过别的梦想。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的青春年华……
结局却是帝王的一纸否定!
实在是太可笑了……
忽然,罗文琪唱了起来:“寂寂寥寥,洒洒潇潇,淡生涯、一味逍遥。傍临谷口,斜枕山腰。有竹篱门,荆扫帚,草团标……”
在白马寺门前,初见幕容翼飞时,就听他吟唱着这首曲子……
那一刻,英俊少年一袭白衣,潇洒如风,让自己惊为仙人……
从此,这首曲子和那个人一直深藏心底……
十年真如一梦,如今是到了梦醒的时候。
可为什么心口这样痛?痛到不能掩饰的地步……
自始至终,他们当中最清醒的人便是方雨南……
伸手又去拿酒囊,摸来摸去都没有。
奇怪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高靖廷满含怒气的面容。
“想不到堂堂龙骧将军竟如此颓丧,居然还借酒浇愁,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了?”高靖廷怒火上冲,猛地抓起所有的酒囊,狠狠地砸进泉池中。
罗文琪努力睁大粘涩的眼睛,摇晃着站起身,“大……大将军,你抱病在身,不好好在房里歇着,跑到草原吹……吹风吗?”
高靖廷用力抓住罗文琪的双肩:“你清醒点,皇上只是停你的职,摩云一上归降表,你马上就会官复原职。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皇上的用意!”
“对,我知道,我知道得比你更多。皇上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我这里全清楚……”罗文琪手指着胸口,认真地点头。
高靖廷喉头一窒,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含了多少伤痛,一切只能隐忍……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被这么多年的伤害与折磨填充,无法发泄……
“既然你比我更明白,看来我不需要说什么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给我清醒过来……”
随着最后一声怒吼,高靖廷已一拳击中罗文琪的小腹。
罗文琪猝不及防,被打得剧痛难当,连退几步,“扑通”坐倒。
高靖廷傲然而立:“来呀,有本事过来跟我打,喝酒打架,今天我陪你玩个痛快!”
罗文琪慢慢起身,迷蒙的眸中突然掠过冷电也似的光芒,犹如草原野狼散发出的凌厉精光,面对敌人,蓄势待发。
高靖廷唇边扬起了微笑,这才是龙骧将军罗文琪的真面目!
春风从原野拂过,醺醺然欲醉人。
突然,罗文琪一跃而起,铁拳疾出,正中对方肋下。高靖廷身子一晃,抬膝猛撞,罗文琪灵巧地一闪,侧旁横后便击。
一动上了手,两人立时忘记了身外事,尽情施展,真是棋逢比手,打得酣畅淋漓。十几个回合下来,互相都吃了不少拳脚。
罗文琪灵巧似狸,敏捷如风,越战越勇。高靖廷渐渐不支,动作变缓,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竟然落了下风。稍一失神,被罗文琪足尖一勾,躲闪不及,仰面便倒。未及起身,眼前一暗,一道身影凌空扑到,死死压住了他。
打得兴起,罗文琪早忘了对手是谁,挥拳猛击,心中的愤懑、郁积、压抑、无奈统统在这一拳又一拳的击打中宣泄而出。
他和金狼一样,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渴望在草原纵情奔驰,饮朝露,餐落英,仰首傲啸,俯视群山,这才是他罗文琪的本色!
忽然感觉不对,身下的人全无反抗,慌忙停手,定睛看时,高靖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口角边一缕紫红色的血蜿蜒流下。
“大将军,大将军……”罗文琪吓得酒全醒了,这才想起,高靖廷抱病在身,人尚虚弱,哪能经得起自己这般猛打?心不后悔不迭。
扶着高靖廷坐起,内疚不已:“你病得不轻,还跟我打什么架?没伤着哪儿吧?”
“你手可真狠,我全身骨头快给你打折了……”高靖廷喘了两口气,嘿嘿一笑,“怎么样,痛快吗?是不是该清醒了?”
原来高靖廷不顾伤病,以打架的办法激励自己重新振作……
心头一热:“大将军,你怎能这样不爱惜身体,假如火毒一再复发,对你损伤极大……”
高靖廷挥手打断了他:“又不是老太太,哪有这些顾忌?”
挺身站起,脚一软,险些又跌倒。
忍不住直吸冷气,罗文琪的拳头够硬,打得他浑身上下火烧也似的痛。要不是久经沙场,皮骨结实,怕是骨头也要断七八根。
半身搭在罗文琪肩膀上,苦笑道:“这回是非借你一把力不可了,你小子,下手不知轻重,拿我当贼打啊……”
罗文琪涨红了脸:“对不……”
一句“对不起”尚未说出,高靖廷已捂住了他的口:“是我对不起你,你停职一事,说穿了还是因我而起……”
罗文琪一怔,本能地退了一步。高靖廷惊觉举止不妥,连忙收回手,心头油然泛起一丝苦涩。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隔着极遥远的距离……
“我好像……第一次听大将军说道歉的话……”罗文琪慢慢笑了起来。
高靖廷骤然面红耳赤,生性高傲的他竟然向人道歉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面皮挂不住,使劲抓住战马乌云难的缰绳,翻身欲上马。可是浑身疼痛腿发抖,怎么也上不去。
忽然,一只手搂住了高靖廷的腰,用力一托,高靖廷身不由己“呼”的跃上了马,跟着身后一沉,一个温热的身躯已经贴在了背后。
“你不是有马吗?”高靖廷吃惊不小。
罗文琪叹了口气,“大将军能一个人骑回去么?”一抖缰,乌云锥便一溜小跑起来,雪光乖乖跟在后面。
果然,马跑起来一颠簸,高靖廷立觉周身剧痛,若非罗文琪自后揽住了他,早已跌下马去。
夕阳已沉,繁星渐明,银河连天卷地,异常灿烂。草原的春风送来阵阵花香,马在大半人高的草丛中穿行,飘然如浮绿色云端。
高靖廷恍惚觉得像在做梦,如此纯净优美的夜晚,躁动多年的心第一次平静下来。呼吸着带有青草野花气息的风,背后不时轻碰柔韧温热的躯体,渐觉神魂飘荡,不知身在何处。
自幼在非人的环境中受尽磨难,没有得到过丝毫亲情,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在黑暗中随时戒备……
这样的生活,自己竟过了二十年!
枯涸已久的心田几时被一股渗入的清泉滋润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一份清淡宁静,是罗文琪带给他的。
为何心底却忐忑不安起来?
先前诸般刁难之举犹在眼前,全是罗文琪顾全大局隐忍下来,在他心里,一定对自己没有好印象……
之所以一直处处维护,是出于边关大局考虑。
自己千里追寻解救,或许那种恶劣的形象会有所改观……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意过罗文琪对他的看法,思来想去,忽喜忽忧,心乱如麻。
罗文琪沉思片刻,虽然分粮已不归他管,可事关重大,放心不下,便道:“大将军,关于分粮的事,我想过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粮尽快分到各镇,以免积存在露天粮栈,容易出事……大将军,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心不在焉的高靖廷吓了一跳,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马。幸亏罗文琪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才没有当场栽下。
“我……我在听,分粮是吗?你有何打算?”高靖廷好生狼狈,偏偏浑身上下哪儿都痛,根本提不起力气,弄得一副病弱状,简直大丢面子。
罗文琪还以为他被打得不轻,心中抱歉,放缓了马速:“大将军不如定个规矩,先到者先分;同时来的,路途远者先分;设巡视队,由正直忠厚的将领充任,督察分粮,若有克扣粮草者,一律论罪当斩。增加分粮人手,所有事务一概停下,除飞羽军外的将领们全部拉区分粮,现在的四个分粮点增加到二十个,务必在三天内分完。”
高靖廷脱口赞道:“好主意,单凭沙近勇一人的确难以支撑分粮这么大的事,如此一来,既不需你我操心,又能保证分粮的进度,我这就回去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