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廷猛然想起,敕勒人素来以草原为家,最敬畏草原上的狼,因为面对经常的饥饿,狼学会了忍,即使找不到食物也永不绝望,韧性可怕。狼群团结无比,为了共同的目标,它们可以牺牲自己,凝聚力惊人。故此敕勒人将狼视作本族的化身,崇拜狼。在他们心中,狼是真正的男儿。
敕勒人的图腾就是狼!
只是再想不到,敕勒人居然能驱使狼群上阵打仗!
待庄严发觉情势危急时,已然来不及了,高靖廷和奇勒布全部陷在狼群中。
敕勒军似早料到这种情况,早已退出很远。
上万只野狼围成了一个圆阵,长嗥此伏彼起,嚎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绿莹莹的光如天空繁星,闪烁着死亡与神秘。
庄严惊得面如土色,大叫道:“兄弟们,快冲过去……”
“别动!”高靖廷厉喝,镇住了飞羽军。
狼性异常残忍,一旦见了血,便会疯狂进攻,直到敌手被吞吃干净才会停止。
狼群,加上几万敕勒军,就算是这九千飞羽军再怎么骁勇,也无法逃生!
庄严霍然一省,呼喝着将飞羽军收拢,双方隔着狼群对峙,谁也不敢先行攻击。
高靖廷冷汗一滴滴落了下来,狼群离他已不到一尺,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撕咬,急中生智,拔出随身短刀架在奇勒布脖子上,喝道:“奇勒布,大不了同归于尽,看你的命值钱,还是我这个无名小卒值钱!”
奇勒布冷哼一声,“那你尽管试试吧。”
便在此时,沙丘上的头狼扬声长嗥,纵身跃起,狂奔而来。
天边亮起微弱的晨曦,那头狼迅若疾风,皮毛在沙漠的风中飘扬,竟赤红如火!
草原传说中神奇的赤狼!
狼群纷纷让开一条道,那赤狼宛如国王莅临。它个子很大,像一头小牛犊,异常精壮结实,耳如刀,目似电,牙爪坚硬有力,踏在沙地上,尘沙飞扬。
赤狼一步步走近黑马头前,饶那黑马是大宛有名的乌云追,也自骇得蹄颤腿软,换了一般的驽马,早就吓趴下了。
那碧光莹然的狼眼盯住了高靖廷,流露出聪明、蛮横、凶狠种种表情,浑身上下充满了草原之王特有的傲岸。
高靖廷手一紧,短刀在奇勒布的脖颈上勒出一道红印,赤狼立刻停下了,仰天长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显得那样漫长。高靖廷提起全部的精气神与之对抗,面对这大群的狼,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这是意志与勇气的较量,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否则,头狼会在对手失神的一瞬间扑上来!
※※※※
热焰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寒冷与孤寂……
狂风在鬼城的洞穴里流窜,呼啸、呜咽、嚎叫,忽高忽低,摄人心魄。
罗文琪安静地躺着,似已失去了全部的生命与力量。唯有两排羽睫偶尔轻颤,手指微微痉挛着,泄露出不可述的一切。
摩云慢慢坐起身,凝视着一直爱如珍宝的人,身上累累的伤痕是自己留下的吗?
狂热的欲望已被强烈的心痛代替……
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愿,阿宣竟然任由他伤害……
不后悔,但是,心痛欲死……
轻轻擦拭着罗文琪的身子,感觉到肌肤的抽搐,简直不忍下手……
肩头的伤口裂开了,又渗出了血……
从前阿宣皱皱眉自己都会难受,今天居然亲手伤他至此……
包好伤,再替他穿上一件件衣服,衣料摩擦到伤处,听到罗文琪发微微的抽气声。
一缕缕淡淡的光线从缝隙中射入,照在罗文琪清瘦的脸上,苍白得近似凝结的冰雪,仿佛随时都会融化掉……
这一份情,他今生还不了,来世,他一定会还清!
突然间瞪大了眼睛,祭台上流过一道蜿蜒的水迹,暗红掺杂着白浊,异常刺目。
再也难忍万分痛楚,抱住了罗文琪,“阿宣……”
怀中人身子一震,细长卷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
黯淡的眸子先是迷蒙不清,无意识地转了转,渐渐变得澄澈清灵,如秋水,如寒星,毫无杂质,好像草原的万里碧空,没有一丝阴霾。
眸光闪动,落在摩云脸上,怔了怔,唇边露出一抹浅笑,“五哥,你好点没有?”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涌上心头,“阿宣……”
想道歉,可话还没出口,罗文琪已经淡笑道:“我居然睡着了,五哥,我一定是老了……”
努力坐起,身体不住地颤抖,“刷”的一层冷汗便浸出。
“阿宣,别乱动,你的身子……”
罗文琪神色一僵,转瞬即逝,“我的箭伤不要紧,倒是你的毒伤……”
摩云一愣,忽然明白了罗文琪的用意。
这一切,他只当从未发生过!
生命中刻下了深深伤痕,怎能说忘就忘?罗文琪却轻轻挥开,犹如抹去了暗角中尘结的蛛网……
阿宣为了让自己免去沉重的内疚与自责,才这么做的吧?
心中激浪汹涌,喉头一热,大股的热血狂喷而出。
罗文琪大惊,“五哥……”伸手欲扶,刚下地,腿一软,险些栽倒。
“没什么……”摩云强咽下胸口滚溢鲜血,回手抱住罗文琪,一步步走到洞口前,“快,快记住这个符号……”
洞口刻了一个狼头,虽模糊不清,可仍旧昂着怒目,十分鲜活。
“只要洞口刻有这个记号,那就是出路……”
摩云只觉得气闷无比,无法呼吸。
时间到了……
抬起头,用力看着罗文琪。他要将这清俊的面容牢牢记住,来生不会寻错人……
“五哥,五哥……”罗文琪顾不得自己身子疼痛,死死撑住摩云沉重的躯体。可是肩头受伤,手臂无力,根本使不出力气。眼看摩云慢慢沿着洞壁滑倒,连带他也跟着坐落在地。
一层死灰色浮上摩云的脸,大量的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眼前五彩斑斓,光晕旋转,盛如彩虹。
地狱之花,让死亡灿烂而美丽。
死亡气息如此鲜明,鬼城中回响着它游弋的风声。
“你……你会……一辈子……记……记得我吗……”摩云颤抖着抬起手,轻抚过罗文琪的脸颊,无限眷恋。
罗文琪深看着摩云灰暗的眸子,猛然攥住他的手掌,按在自己胸口,声音似平静的冰川下涌动的寒流,“你亲手刻下的,我想忘也忘不了……五哥,你真的很残忍……”
摩云倏地醒悟,给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一滴水,比从来没有给过更残酷。
未来漫长的岁月,罗文琪将带着这无法愈合的创痛,独自跋涉,直至生命终结……
不想死……放不下……阿宣……
可死亡已逼近,再多的深爱与痴恋都将成空……
从未体会过这般极度的不甘与痛苦,心中悲愤不可抑制,突然纵声狂叫。
“啊……啊……”长长的嘶吼声犹如狼嗥,传遍了鬼城,恐怖而惨厉。
罗文琪心神大震,强忍的悲痛狂风暴雨般袭来,死死抱住摩云,似有万把钢钩搭在心上,不停地撕扯着,惨痛不可言……
终于忍不住嘶叫出声,“五哥,你胆敢这样就死,我会恨你一生,你听见没有……”
清泪如雨纷落,融开了摩云面上的血痕,缓缓流淌而过……
子规独抱伤心意,交零血泪相和流……
摩云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一丝柔和的微笑漾开,慢慢抬头,在罗文琪额头印下带血的一吻。
“对……不……起……”
余音未了,身子忽地便垂了下去。
眼睛微微合上,多少深情关切,仍在凝聚在眉梢,宛然如诉……
似万年冰雪当头倾下,寒透身心,森森彻骨……
摩云走了?摩云走了……
生命活力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没有丝毫力气,依着摩云尚自温热的身体,什么都是空白……
就这样一阵风闯入他的生命,又这样一阵风离去,短短几天,却要用几十年来忘却……
命中注定他要承受这些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吗?
什么都不再想,沉入无边的冰冷世界。但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嗷呜……嗷呜……”
如泣似诉,声声呼唤,近在耳边。
是金儿……
罗文琪目开一线,恍惚中看见一道敏捷的金光从黑森森的洞穴射出,倏忽而至,停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