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52)
步云鹤又转过身,啧了一声。
旁人不知他是何用意,但身边这个玄衣卫是跟了他多年的,自是知道他这声啧是在指谁。
于是,玄衣卫又道:“那边宴席已结束,代王殿下马上就到。”
步云鹤垂眼,赞许的看了他一下,转身进屋。
又等了许久,陆陆续续有官员来汇报,说是已扣押的本地官员有四十七人,外州官员二十一人。
数目不小。
步云鹤脸色一沉,然还是沉默不语。
旁人不知,玄衣卫不能不知。
于是又是那个玄衣卫,开口问前来汇报的官员:“代王殿下呢?”
那官员老老实实回答说:“出了宅院就上马车走了,说是要回去休息。”
步云鹤猛地一下站起来,皱眉。
玄衣卫心中哀叹一声,继续问道:“代王殿下可有交待什么?”
“殿下上马车前跟方潜有交待,方都尉现下正在州库,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步云鹤静静听完,面无表情,沉默许久,才道:“去布庄。”
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如同他人一般。
玄衣卫领命。
楼和回了布庄。
符安和陆繁把他扶进了屋,姚植飞奔出去拽来了施雪,顺带着跟来了步行一和田田郡主……大概还有那只看不见的狐狸。
因为她从看到姚植后就一直在发呆,回过神来,跑得比姚植还快,先一步跑到了楼和的榻边,眼看着要扑上去,然后生生收住脚,盯着楼和又发起了呆。
这肯定是那只狐狸跟她说了什么。
施雪进来时,田田郡主蹲在地上,托着下巴,睁着大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楼和看。
楼和笑着问:“哈,跑这么快,都带起一阵小风了,肯定是小卷吧。”
田田郡主也不答话,只点了点头。
“嗯,又是一阵小风,这都是谁来了?”
他现在的眼上搭着一条热毛巾,只露着下半张脸,嘴角微勾着,似是心情不错。
施雪过来伸手按了按他的头,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姚植心沉了下去。
“叹什么气?”楼和笑问。
步行一紧张道:“怎么样?”
施雪摇头不语,坐下来,闭眼探脉。
一屋的人连忙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姚植站在靠门口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很是沉重。
然,就在屋里寂静无声,每个人神经绷紧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冷冰冰的声音。
“萧宴清你在玩什么花招?”
一屋的人齐刷刷扭脸。
步云鹤罕见地愣了一下,这才看到楼和脸上搭着毛巾,旁边一个小姑娘正给他把着脉。
“咦,病了?”
步云鹤这人说话,一向很少有情感起伏,就算是疑问句,说出口时,也和陈述句差不多。
早些年因为这种天然麻木的讲话方式,差点毁了自己跟神宗的一桩大好姻缘。因此,在锻炼自己说话语气方式的问题上,步云鹤也是痛下一番功夫,那段时间天天追在楼和身后讨教跟神宗说话的一百零一种方式,然修习半年,仍没有明显进展,该误会的还是会误会,该错解的依然会错解。
大吵小吵不断,且吵完越解释越乱。
无奈,感觉徒弟十分丢师父脸的楼和教了步云鹤一种十分简单易实践见效快的方法。
表达疑问时,请加上语气词,如咦?喔?表达喜悦时,要先说句哈哈,承认错误道歉时,一定要低头看自己的脚,用最慢的速度说对不起,别生气了。
嗯……见效确实很快。
之后,只要步云鹤开口说话,萧宴淑就笑,并如此笑了整整一年。
于是再往后,步云鹤能不开口说话就不开口了。
此刻,他两句话问完也不等回答,沉默着走上前,干脆利索地伸出手把楼和脸上的布拿下来。
屋里众人都不敢吭声,步云鹤盯着他的脸沉默了好久,又把毛巾盖回去,终于忍不住,问出来:“萧宴清,你故意的?”
依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楼和闭着眼,悠闲道:“你故意一个试试?你当我乐意躺。不过还好来的是你,要是别人,我就算明天死,今天也要豁出命去熬一晚,这事不小,思前想后,凉州北部三郡大概又要乱上一阵了。其他的事也都不能拖着,流民灾民安置一事……”
步云鹤甩袖站到最外围,定定站好,不再言语,扭脸看旁边的姚植。
姚植从他刚刚出声起就魂飞天外,此刻见他看过来,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想法,最终举起爪子,嗨了一声。
步云鹤点头:“姚植。”
姚植的心像是被箭射中,猛然一颤后,捂脸哼唧了起来。
符安:……这姑娘就不会收敛点……迷妹成这样。
从刚刚起就像入定一般的施雪终于睁开眼,展开一直微蹙的眉,说道:“还成,不严重。”
她站起身,收拾箱子,淡淡道:“先回了,明天再看情况。”
姚植立刻收心,皱眉道:“不是吧,间歇性失明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很严重。”
施雪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淡然道:“太累了也会这样,我先回了。”
姚植还是没弄明白施雪的意思,皱眉看着她离开。
楼和啧啧两声,说道:“步云鹤,听到了吧,我这几天太操劳了,累坏了。现下想休息休息,凉州的事,劳烦你了。”
步云鹤默不作声。
施雪走后,步行一过来同他打了个手势,然后躬身一礼,回过头又对田田郡主打了个更复杂的手势。
田田郡主笑眯眯的跟着他一同离开。
姚植看得一头雾水。
楼和哼了一声,说道:“哈!无声无息的,定是在比手势。就烦你们穆王府的人,能好好说话为什么偏要去打手势,欺负看不见的可怜人。”
然而姚植还未看明白刚刚这一出,就被陆繁带着,跟符安一起向屋内两人告辞。
走出门,姚植才问:“他们刚刚都什么意思?”
陆繁看了她一眼,往前一指:“这不,在这儿等你呢。”
姚植往前一看,正是施雪。
她轻蹙着两条细眉,平淡无奇的脸添了两分愁,在夜色下,竟是多了几分动人的妩媚。
施雪刚刚出门时冲她打了手势,无奈姚植一直没看到。
陆繁收住脚步,拽着符安往另一条路拐去。
从刚刚起,符安就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陆繁似乎也不想跟他解释,只拽着他的衣袖,走了一段路,才道:“我送你回房。”
符安摇头:“不用不用。”
顿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刚刚,遣我们走是不想让我们听到什么吧……”
陆繁眼望着前方,许久才道:“施雪说的已经很明白了,知道太多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好处,有些事,还是避开好。”
“听世子说,姚大人之前在昭阳宫太医院,所以,关于殿下的病情,我有事想跟您商量。”
姚植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我略懂药理罢了,医术并不精,实话说,我连门都没入,论起医术高低,我恐怕连楼和的衣角都碰不到,更不敢跟您比了……”
施雪有些诧异,然思考片刻,还是说了下去。
“我刚刚定了个方子。”她从药箱里掏出纸笔,弯腰已箱为桌,边说边写,“姚大夫帮忙看看……我,其实我,有个想法。”
姚植愣了一下,道:“你说。”
她大概知道施雪要说什么了。
“殿下的情况很糟糕。论病根,我大概没有判错,不过我医术粗鄙,只擅民间疑难杂病,所以不敢擅自专断。我的意思是,如今先用些温和的药,让殿下抓紧回昭阳京,商议着……动刀……你是昭阳宫的医师,又是襄阳帝君的妹妹……你去说的话,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姚植心道,她的意思大概是让我去劝说皇帝和太医院的御医吧,应该是想主刀时身边有经验丰富的御医帮忙照看。
可是……
她斩钉截铁道:“不行,风险极大,不管是谁都不会答应的。”
施雪急道:“可是来不及了啊!”
姚植垂眸。
她也知道,病在头部,虽然现在的医疗条件没办法确切判定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先是口鼻冒血昏厥,之后又失明……
不管是什么,都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