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热水放在一旁,赵常乐先回了书房,见灯火通明,飞白正在整理书案。
见她回来了,飞白略带不满,“你跑哪儿偷懒去了?”
还以为这丫头挺听话的,没想到也是个懒坯子。
赵常乐吐了吐舌头,没有辩解,忙帮着飞白整理案桌。收拾好之后,书房落锁,赵常乐便回房休息了。
黑齿自有向外传递消息的办法,帛书送到公子息手里时,已是次日黎明前夕。
黎明前天色最暗,夜色那样深,仿佛永远也亮不起来。
公子息听人报信,很快便醒,他随手披了一件白狐毛披风,赤脚敞胸,接过下人传来的书帛。
书帛上字迹弯弯曲曲,并非常用隶书,也不知是哪族语言。
公子息微微皱眉,却觉得好似有些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他拧眉细思片刻,却毫无所获,只好放弃思索,吩咐道,“把章先生请过来。”
明面上,公子息是前朝公子,像长阳君一样,整日歌舞宴乐,不问政事。
暗地里,公子息无一日不在暗中筹备,他自收罗了一批能人异士,这位章先生,熟知异族文字,极善仿他人字迹。
片刻后,章先生到,拿着丝帛凑到灯下细看,翻来覆去看了多遍,末了发出一声书生感叹,
“我还以为这文字已经失传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
看公子息眉眼不耐烦,章姓先生忙道,“这是姬氏王族文字,自二十年前赵烈王屠尽姬姓宗族,此文字便失传了……”
赵王死在乱军之中,后以“烈”追封,也算是给这位英武雄壮的国君一个完整句号。
章先生话音刚落,却见公子息脸色微变,一把从他手上抢过丝帛。
章先生一时讷讷,不敢多言,心猜自己提及赵王,怕是触碰了这位前朝公子的痛处。
公子息看着丝帛上文字,猛然想起了——为何这种古怪字迹会给他带来莫名熟悉感。
冷宫里,他的母亲是低贱宫人,苍白瘦弱,目光总是深深,好似在缅怀什么。偶尔她用树枝在土地里写什么,好似就是这种字迹。
他母亲死的太早,他五岁时便去了。若是死的晚一些,这样的文字,她应该会教给他。
为何杨错会通这种文字?
公子息捏紧丝帛,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深不见底的杨错。
公子息冷静下来,很快平静心情。
无论杨错有什么秘密,他都不关心。
他要他死。
他将丝帛交给章先生,狭长眼眸都是狠戾,
“好好研究,给我仿写同样字迹。”
**
盗字任务完成后,赵常乐绷紧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无论主人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反正她可以轻松一阵子了。
心头大事放下,赵常乐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日上三竿还没醒来。
反正杨错上午都在王宫授课,她起得早也没事做。
谁知睡的正香,忽然觉得有人在猛推自己。
“阿乐,阿乐你快醒醒!”
丹河都快急死了,偏炕上的人睡的死猪一般,阿乐要是再不醒,她就泼凉水了!
赵常乐睁开眼,还觉得困,口齿含糊,“丹河,怎么了?”
丹河急的满头汗,“怎么了?天要塌了,你闯大祸了!”
“什么?”
赵常乐反问,脑中急速冒出一个可能性来——盗字的事被发现了?
她脸色骤变。
丹河见了,愈发肯定赵常乐就是祸首,从床头取来外套就往她身上套,
“赶紧收拾收拾,去书房见祭酒吧!我在杨府三年了,几时见过祭酒发那么大脾气,直接把茶盏给摔了!”
“等等,”
赵常乐一把抓住丹河的手,
“祭酒为什么事发脾气,你知道吗?”
“我哪儿知道啊!你别问了,去了就知道了!”
匆匆洗漱后,被丹河连推带拉,赵常乐一路小跑来到了书房。
正午的太阳正大,明晃晃地照着,没有一丝风,书房内外安静极了,气氛十分压抑。
赵常乐狠狠掐了一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进了屋子。
书房里,杨错正临窗站着,背着众人,手负在身后,看不清神色如何,他身后案桌上放着一卷摊开的画卷。
宁伯站在他身后。
飞白正蹲在地上,捡着满地的碎瓷片,见她进来,他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跪下来。
下跪行礼,如今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她捡了块没有瓷片的青砖跪了下来,听飞白道,
“祭酒,阿乐来了……”
杨错没有说话,甚至连衣袖都一动不动,站在窗边浑似入定了。
飞白清了清嗓子,站起来道,
“阿乐,祭酒书房有一副极珍贵的画卷,昨日还是好好地,今天取出来一看,却发现它被烧坏了。是不是你做的?”
原来不是盗字。
赵常乐心安下来。
什么劳什子画,她见都没见过。
不过为一幅画这么兴师动众,怕是什么绝世珍品,卖了她都赔不起。
这样的责任,赵常乐自然要撇清。
她摇头,
“不是我,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画。”
想了想,她补充道,“今天上午祭酒外出,我在房中睡觉,会不会是这会儿有人进了书房?”
飞白摇头,
“上午我在书房,无人进入。”
他望向赵常乐,
“阿乐,你好好想想,不是今天,就是昨晚,有没有人擅自进过书房?”
宁伯冷笑一声,
“飞白,她说她没做过,你就信了?我倒觉得她嫌疑最大。她没来书房之前,书房半点事都没出过,她这才来几天,就弄坏了一幅画!”
什么话?证据都没有就诬蔑她!
赵常乐不服气,瞪了宁伯一眼。
忽然间,她想到一件事——
昨晚她去找黑齿时,宁葭独自在书房待着。她回书房路上,碰到宁葭神色慌乱。
会不会是她?
赵常乐冷静道,
“我觉得,可能是宁葭。”
第24章
赵常乐说出宁葭的名字,宁伯瞬间黑脸,
“你说什么?”
好像恨不得打她一顿。
飞白连忙拦住他,
“宁伯,只是怀疑,又没定罪,谁来过书房,谁就有嫌疑。连我也有嫌疑。你冷静些!”
赵常乐看了飞白一眼。
他能在杨错身边做贴身随从,也不仅仅是机灵活泼,遇到大事,他其实很稳重,比宁伯都拎得清。
赵常乐将昨夜事情解释清楚,
“昨夜祭酒和小胥夫子相继离开书房后,我在书房收拾,宁葭就来了,说是给祭酒送夜宵。她使唤我去提一桶热水,说她一会儿要洗漱,我便去了。我去提水时候,书房里就只有宁葭一人。我回到书房时,遇上了宁葭,她神色颇是慌张,如今想来,会不会是她——”
飞白打断了赵常乐的猜测,毕竟毫无证据,多说只是诛心。
飞白补充,“确实,我昨夜回书房整理,就碰上了宁葭独自在书房,她也说她是送夜宵的。我俩说了会儿话,她便走了。不多时阿乐回来,我们收拾书房后,我便锁了房门,此后不可能有人进来。”
宁伯脸色变了变,很快反驳,
“胡扯!我的女儿我自己知道,便是真犯错了,也会直接承认。”
宁伯浓眉皱起,忽然问,
“昨夜祭酒和小胥夫子什么时候离开书房的?”
飞白想了想,“亥时初刻。”
他看过更漏,记得清楚。
“宁葭是什么时候到书房的?”
宁伯问,目光却盯着赵常乐,犀利如剑。
赵常乐顿时觉得口干,可又不能撒谎,“……亥时……二刻。”
宁伯冷笑,“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在书房独处了一刻钟?”
赵常乐心头一慌。宁伯不愧是老江湖,这么快就抓住了漏洞。
她说宁葭有嫌疑,宁伯不同她争辩,反而另辟蹊径,将她也拖下了水——
你自己也有嫌疑,有什么资格指证别人?
最重要的是,那一刻钟她在盗字,本来就是在做坏事,根本没法自证清白。
这时杨错忽然转身,窗外日光透过他肩头,他脸庞逆光,看不清神色如何。
但莫名的,所有人都觉出一股莫名压迫感。
杨错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