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
穆景远哈哈大笑,“看来,被景远猜中了。”
展念听得茫然,“新年?猜中?”
“自从宫宴,景远听了福晋的琴,就知道福晋是懂西学的,话本子,应该看过不少?”
展念从前演过不少西方戏剧,若是刚穿越而来,许多台词甚至能倒背如流,只是生疏了数十年,已不敢夸口,“略看过一些。”
“英吉利有一个戏本子,叫……”
胤禟忽然沉声说了一句什么。
展念侧目。
穆景远笑得更是开怀,“九皇子说的是景远的家乡话,福晋自然听不懂。算了,弘晸和弘暲小阿哥也来了,景远找他们去。”
展念横了胤禟一眼,却见他正回首,望向迤逦绵延的城墙,京中一切皆不可见,这座困了他一生的繁华城池,如今冷冷将他拒之门外。他的女儿、额娘、兄长、挚友仍在其中浮沉,而他却如愿以偿得到了放逐,明日天涯,徒留万般牵挂。
庙堂已远,不见江湖。功名无半纸,风雪行千山。
胤禟忽将展念抱起。
展念吓了一跳,两人年岁渐长,甚少有这般张扬的举动,况且车马浩荡,出入城的百姓已在频频打量,按胤禟的性子,当不会于众目睽睽之下,行此逾矩越礼之事,“胤禟?”
“从此往后,人世诸般,不掩我心。”
展念看懂他的眉目,不由心领神会地微笑,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却不似年少那般调笑无忌,未免红了老脸,只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一句话。
“夫君,阿念跟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雍正朝实录》:
1.又允禵妻病故。朕厚加恩恤。乃伊奏摺中、有我今已到尽头之处。一身是病。在世不久等语。朕思允禵恭代朕躬奉祀景陵。任至重也。又以贝子加封王爵。有何屈抑。而出此怨望之语乎。
2.至若允礻我、奉旨送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至张家口外。乃托病不行。又私与允禟暗相往来。馈送马匹。
可终于出京了……写得头都大了……下一章预告:小九和皇姐六公主重逢啦~~
什么有人不知道六公主是谁吗,百度去!
第59章 平生少年时
山西,太原府。
山西巡抚诺岷骑马等候,身旁的随从已有些不耐,“大人,要奴才催一下么?”
诺岷抬手示意噤声,仍遥遥望着不远处的雁丘,水声浩荡间,琴箫合奏宛如天外之音,悠扬清越,此消彼长,直到曲终,九皇子与福晋仍没有动身的意思,女子坐在春末夏初的草木之中,止琴抬眸,对执箫的男子轻言笑语,诺岷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依稀感到他们眼底的笑意和明亮,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雁丘》之曲,被他们奏出,竟是人间绝响。”
“明明是流放,这一路却谈笑风生,如同游山玩水,大人也不管管?”
“我只负责将其好生送出山西。”
“大人忘了师爷怎么说的?”随从促马靠近,低声道:“皇上想睡觉,就指着咱们递枕头呢,自打进了山西,百姓无不夹道欢迎,口称‘九王爷’,大人,九皇子的爵位不过是贝子,尚未得封亲王,怎能僭称王号?”
诺岷一笑,“怎么,你让我去治百姓的罪?”
“大人啊,此事若上达天听,定是有功嘉奖。九皇子何德何能,配得起一声‘九王’?大人只要参他收买人心,使百姓不识君臣大义……”
“他配得起。”诺岷冷冷看了随从一眼,“十几年前,晋商得朝廷扶持,大肆谋利,终致官商勾结,为祸一方,若非九皇子有意打压,使其知进退,懂收敛,山西地方,便不是你今日看到的样子了。”
“那是得了先帝爷的授意,说到底,是先帝爷雄图大略。”
“四十六年,山西全境大旱,九皇子名下的商铺皆降价开仓,搭设粥棚、发放冬衣,各个掌柜亦派人亲至偏远村镇,有一小镇赖此得救,更名为‘九王镇’。”
“大人新官上任,竟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了如指掌。”
“五十三年,平定州时疫,九皇子拨银五百两,遣人于附近州府采买药材,发给百姓,分文不取,太原医家方氏感其义举,将自家药铺改为‘念九斋’,这样的陈年旧事,我有许多,你还想听么?”
“……”
诺岷见九皇子与福晋行来,当即下马施礼,九皇子亦还礼而笑,“巡抚大人辛苦。”
“岂敢,素闻九皇子善经商交结,倘若肯指点小人一二,小人必当感激不尽。”
胤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问我?”
“小人初任山西巡抚,值岁屡歉,仓库不足,小人已查明贪污官员数十名,上疏弹劾,令其离职,然而……十数万两亏空,不知何处填补。”
“官员为何而贪?”
“自是利欲熏心。”
“巡抚大人原为户部郎中,一身正气,却不谙地方官场,譬如知县月俸三两,一家粗食,也不过支撑五六日,至于幕僚师爷、门房仆役,又需另外出钱聘雇,若是大人,可会两袖清风?”
“小人……”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仓廪不实,衣食未足,大人想止贪,与其上疏弹劾,不如上疏请准,讨些闲置的银两,先补亏空,余下再分与各官养廉。”
诺岷听得愕然,“可,哪里还会有闲置的银两?”
“火耗银,不是现成的闲置么?”
依大清律,各省交与户部的税银,必熔铸为五十两一枚的元宝上缴,熔铸过程中损耗的银两,称为火耗,这些损耗平摊于百姓所纳税款之中,然而各州县并无统一规定,遂有官员借此加征,用于中饱私囊与人情往来。若能将此项提存司库,不仅能补亏空,还有结余可作津贴,防止官员匿下不报,暗中交易。
诺岷醍醐灌顶,大喜过望,“多谢九皇子指点!”
“如何谢?”
诺岷愣了愣,“九皇子,希望小人如何谢?”
胤禟含笑望向身侧的女子,“入了城,歇一天再走。”
想来诺岷果真感激于胤禟的指点,愁眉许久的事情拨云见日以后,不仅心情甚好地准许一行人停留,而且听闻胤禟与展念上街,头一次没有派人跟随,展念当即摔给胤禟一套寻常布衣,带他低调地混入城中人群。
展念指了街角一间两层的药铺,“念九斋?不会是你开的罢?”
胤禟无奈一笑,“又胡言乱语了。”
“哎!这店竟然还开着,我记得他家的凉粉和蒸饼都极好吃,正巧饿了,走。”展念牵着胤禟踏入小店,粗略扫了一眼菜牌,娴熟地点餐:“凉粉和蒸饼各来一份,水煎包、碗团、腊驴肉、枣糕也要。”
胤禟瞧了半晌菜牌,“吃得完?”
“吃不完就带回去,给弘晸他们尝尝。”
“景远带着他们,只怕吃得比我们好。”
“这一众人里,只有我来过此地,虽说隔了二十多年,论好吃、论地道,总比你们强些罢?”
胤禟凉薄地将她一望,“你倒得意。”
展念连忙将他推去后堂,“这家的小吃都要自己取,你跟着小二,我去占座。”
店里的人并不算少,展念挑了一处僻静角落,刚坐下不久,便有一位妇人上前询问,“夫人,这里空么?”
展念抬眸而笑,“不好意思,我夫君即刻便来。”
妇人颔首,便于另一侧的空桌坐下。展念见她没有取餐的意思,便顺口搭讪几句:“这位姐姐也是和夫君同来?”
那妇人对她一笑,“出门匆忙,只带了一个婢女。”
展念见她行止中确然透出一种贵气,想是大户人家出身,不过眉眼又别有一种爽利果决,那妇人正坦然盯着她,“你唤我姐姐?你怎知我比你年长?”
“……”对方少说也比她大了五岁,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展念却一时语塞,“见面三分礼,我称你‘姐姐’,只表敬意,无关年长。”
“你家里,没有姐姐罢?”
展念见对方似想闲话家常,便也自然接了茬,“倒是有一个,不过嫁得早,我与她未曾谋面,只听夫君提起过。”
“如何提起?”
展念又是语塞,难道她要讲那位远嫁喀尔喀蒙古的皇姐如何权倾漠南、漠北,如何接受将军、督统的跪安问好,如何参政监国,制定《喀尔喀三旗大法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