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59)

如果,她先遇见的是他,就好了。

如果,她真的只是那个随莫琴师云游四方的徒弟阿离,就好了。

可是冥冥之中,错过便错过,再也不会重来。

郎中夤夜上山,施针灌药已毕,再探其脉象,微微叹一口气,“老朽已尽人事,至于能不能醒来,只有靠这位公子自己了。”

莫南华起初尚且劝一劝展念,然而见她恍若无闻,索性便不劝了,默然摇首道:“阿寻,你若不醒,只怕你这宝贝徒弟,也要随你去了。”

展念在榻边等了三天。

“莫寻,都除夕了,你怎么还睡着。马上要放烟火了,难得我们在山上,视角多好啊。”

“我最近琢磨出一道新的菜式,绝对是你喜欢的口味,等你醒了,要不要尝尝?”

“我让子书找了几个老师傅教我,给你做了一把琴,但是太劣质了,你要听到那个弦发出的声音,估计都能生生气醒。本来打算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你的,这下可送不出手了。”

“对了,钟家的宅子比我想象得还要大一圈,教礼仪规矩的那个老妈妈,从前是宫里的嬷嬷,可严厉了,不过她很喜欢我,因为无论她教什么,我都模仿得特别像,记得特别快,我现在会写好多字了,不过练的不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

道观中传来钟声。

刹那间,无数焰火升空。

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展念身上投出变幻不定的颜色,她看向窗外,小声道:“莫寻,新年快乐。”

她的手忽然被反握住。

“新年快乐,阿离。”

人世百千流光,万种颜色,皆不及他清淡眉眼。

展念又想哭又想笑,她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扭曲得要命,她想,自己应该说些让他开心的话,可是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莫寻,你太过分了。”

莫寻打量她半晌,似是有微不可察的叹息,“洗脸,吃东西。”

展念知道自己这几日定是蓬头垢面,她连忙扶着床榻站起,脚踝的挫伤尚未痊愈,只得蹦蹦跳跳地向门外挪。

“阿离。”

“怎么?”

“当心。”

展念向他盈盈一笑,继续蹦蹦跳跳地出门,莫南华正负手立于中庭,闻声扭头,“醒了?”

“醒啦,师爷爷快去看看吧。”

莫南华呼出一口气,神情恢复往昔逍遥,步履都松快许多。

展念简单洗漱一番返回,莫南华已离去,只留了许多小食在桌上,展念慢慢挪回莫寻身边,踌躇着开口道:“你家的事,我听说了。”

莫寻的眸子骤然一缩,“嗯。”

“我,我不是想勾起你的伤心事,可我心里有个疑惑,”展念小心谨慎地看了看他,“你知道,你母亲在受刑之前,便已去世了么?”

莫寻不可抑制地一颤,他猛地抬眸,“你……说什么?”

按照莫南华所说,莫寻在刑场昏倒以后,醒来便忘记了一切,那么莫南华肯定不会主动提起。五年之后,莫寻虽想起往事,却不辞而别,所以,或许莫南华与他,从未说过此事。莫寻的反应印证了展念的猜测,她定定看着他,“是真的,师爷爷让她走得很体面。”

仿佛是多年的噩梦猝然崩溃,反而生出更深的悲哀,莫寻想开口,然而双唇颤抖良久,终于无声说出二字。

谢谢。

屋外,一窗烟花色,满天星月辉。

第36章 同心与我违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笔迟句顿,展念默然读过一遍,复提笔添上落款,四十六年十一月廿七。

钟家的小丫头捧了纸去外间,一道半透屏风相隔,正襟危坐的夫子接过,最上一张是钟玉颜的簪花小楷,写的是李白之诗,“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夫子捋了捋保养得宜的胡须,“钟姑娘可知,何为‘绿绮’?”

钟玉颜起身答:“为琴。”

“何琴?”

“上古四大名琴之一。‘号钟’求贤,‘焦尾’知音,‘绕梁’贪欢,‘绿绮’动情。”

夫子微微一笑,“姑娘所言,乃司马长卿之‘绿绮’,非李太白之‘绿绮’。”

“先生教训,学生谨记。”

司马相如携绿绮奏《凤求凰》,于是文君夜奔,成就一段风月佳话。而李白此诗,乃沉醉琴声,陶然忘机之意,夫子是提醒钟玉颜收心敛性,莫动私情。

夫子翻过下一张,花白的眉毛略略挑起,“赵姑娘独爱陶渊明《停云》之篇?”

“《停云》有诗经余韵,如雅正君子,哀而不伤。”

“何处最哀?”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一句,学生读之,心有戚戚。”

“《停云》,思亲友也,愿言不从,叹息弥襟。”夫子颔首,“何为愿言?”

“愿者,念也。言者,无实意。”

“渊明之诗,大抵孤清,赵姑娘少年锦绣,却已悟此老境,福兮祸兮?”

展念敛眉而答:“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福兮亦好,祸兮亦好。”

“一言以蔽之,何谓本心?”

“无为。”

“逍遥之境,非无为,乃无违也。”夫子轻敲戒尺,“此二者,相去甚远。”

展念提裾一礼,“学生受教。”

待到散学,钟仪已提了一篮子果蔬在廊下等她,“今日府上进了不少稀奇食材,我给你留了一份。”

展念点点头,继续向府外走,钟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先生教什么了?”

“他只让我们挑一首最喜欢的诗,写好呈给他看。”

“越发玄了,”钟仪嘻嘻一笑,“定是见你们嫁不出去,结业无望,故意敷衍呢。”

展念嗔目道:“你讲我就讲我,把玉颜也带上,有你这么做哥哥的?”

“是,谁能比得上你的寻哥哥呢?哎,马上过年了,过完年你该有二十四了罢?”

“……”

虽然展念依然心态良好地认为,二十四岁实在很年轻,搁现代,完全是结婚都嫌早的年纪。但,二十四岁的姑娘在古代,已经是老到无可救药了,吴以忧和叶清荷分别都已经有第二个娃了,她却仍待字闺中,不过,莫寻与钟仪同样是镇里的大龄单身青年啊……

正出神,莫寻已在府外等她。

钟仪抱着篮子不撒手,展念便知他又要蹭饭,边走边道:“不对啊,玉颜比我略小几岁,可也早该议亲了,我隐约听说,是她不肯嫁,闹得厉害?”

钟仪无可奈何一笑,“她今日写的可是李太白《听蜀僧濬弹琴》?”

“不错,此诗有何特别么?”

“十年前,我携玉颜去世交的府上做客,府上延请了一位琴师奏曲,玉颜听完,偷偷跑出屏风,虽只瞧见一个背影,却就此倾心。”

展念的步子微微一顿,“不知这位琴师,是何方高人雅士?”

“阿离可曾听闻,‘天上琴音,人间莫寻’?”

展念瞥了莫寻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戏剧地重复道:“莫……寻?”

“你认得?”

“嗯……初学琴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莫琴师奏曲端方雅正,你却用琴奏市井靡靡之乐,娱俗人耳目。一个琴仙,一个琴魔,你能入他的眼?”

展念哭笑不得,“洗菜去,否则不让你上桌。”

廊上的鹦鹉闻言,高声附和道:“洗菜去,洗菜去!”

钟仪气得指它,“想当年是谁把你送来的!忘恩负义!”

鹦鹉:“忘恩负义!”

“谁让你当年撺掇我喝酒,不表示一下,还想再入我赵宅的大门?”

时隔多年,钟仪仍然心虚地瞟了一眼莫寻,仿佛是记起负荆请罪时那满面的寒气,立即自知理亏地洗菜去了。

鹦鹉仍在梁间轻跃,仿佛见到熟人一般,“莫寻,莫寻。”

展念逗弄半晌,回眸笑问道:“当年你收徒,为何偏偏收了一穷二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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