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番外(47)

莫寻似对她的呼唤有了反应,不安地转动头部,胸膛的起伏愈来愈剧烈,蓦地,猛然睁开眼,急促喘息着,额上皆是冷汗,展念紧紧盯着他,不许他的视线游离,“看着我。”

莫寻的双眸尚且茫然无定,展念重复了一遍:“什么都不要想,看着我。”

莫寻的目光渐渐落到实处,然而剧烈的疼痛和痉挛中,他说不出一个字。展念仍不停地按摩他的手脚,舒缓他僵硬紧张的肌肉,莫寻慢慢有所好转,展念想将他扶起,却只觉头晕目眩,使不上力,她愣了片刻,大笑一声,用力捶打自己的身体,眼泪不可抑制地淌下。

展念不知这泪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莫寻舍命助她离去的情意,或许是为莫寻命悬一线时她没顶的恐惧和慌乱,或许是为她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又或许,是为胤禟。

积压已久的情绪被最后一根稻草轰然压垮,辘辘的车轮声、凌乱的马蹄声和街市的人声掩盖了她的哭声,尘世喧嚣无比,片刻不停,从不关心谁在何处无声无息地痛哭,一切的声嘶力竭都显得苍白。

莫寻说不出话,只微微扯起唇角,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展念愣了一瞬,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自她认识莫寻起,他的神色从来都是漠然而疏离的,连寻常的情绪都欠奉,可此时此刻,他尚在病弱疼痛,连话都说不出来,却努力做出一个笑,虽然淡薄短暂,可分明是想安慰。

这是她第一次见莫寻笑。

心中愧疚更甚,展念哭得狼狈,眼泪胡乱落在他的衣襟,“不要死。”

恍惚间,展念想起,莫寻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莫寻亦有片刻的恍惚,他反复尝试了数次,才终于能够将手抬起,他的手已瘦得骨节嶙峋,是一片并不温暖的冰凉,他轻轻在展念的发顶一拍,如兄长宽容着哭鼻子的妹妹,记忆里远如前尘的旧岁慢慢清晰,分明是做惯了的动作,如今却已这样陌生。

胤祀纵马疾奔,小镇的客栈前,已有小厮迎候,胤祀翻身下马,“在里面?”

“是。”

胤祀从容登楼,半掩的房门中,他看见只身坐于榻上的胤禟,“九弟。”

胤禟的神情一动,他略略抬眸,“八哥。”

胤祀在他一旁坐下,似笑非笑,“‘皇九子胤禟,未经奏报,擅自离京,实乃目无法礼,藐视君臣之徒,跋扈猖狂,前所未有。按律,当革除黄带子,除名玉牒,然念初犯,准其申辩,着皇八子胤祀,即刻押其返京治罪。’”

胤禟无谓一笑,“皇阿玛气得不轻罢?”

“你不去早朝,却去盘查京城九门,动静如此之大,明日参你的奏章便会堆满皇阿玛的案头,如今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胤禟神色满是漠然,“又要辛苦八哥了。”

胤祀瞥见胤禟身边有一件肮脏的蓝衣,笑意透着几分无奈,“能让你‘跋扈猖狂,前所未有’的人,果然还是她。”

“她走了。”

“何时之事?”

“昨晚。”

“店家还未收拾房间,想来刚走不久。”

胤禟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却克制得很淡,“她用我的腰牌,救了一个人。”

“何罪?”

“未婚先孕。”胤禟摩挲榻上的蓝衣,指尖却忍不住轻颤,想到她竟被人这样投掷污秽之物,眼底冷意骤现。

“她是想救她自己。”

佟保匆匆跑回,见了胤祀,脚步猛地一刹,“奴才见过八爷。”

胤禟忙问:“如何?”

“打听到了,半个时辰前,向易州去了。”

胤禟起身,“走。”

“九弟。”胤祀亦起身,“我只问你两句。”

胤禟身形顿住。

“第一句,若追不上,你待如何,是等皇阿玛派更多的人,还是回京按律领罪?我知你不惧,可到那时,宜妃娘娘、五哥、佟保,皆要受你连累。”

“第二句,你追上她,又待如何。朝野上下,多少人盯着你,一旦皇阿玛知晓你今日之疯狂,不过为一个女子,展念的下场,你可想过?”

胤禟知他所言皆是实话,声音艰涩无比,“可是,八哥,我不想放手。”

“我且问你,为何‘食不过三’?”

“天家皇族,不可示人以喜恶。”

胤祀拍拍胤禟的肩,终于忍不住叹息,“所以此刻,你必须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胤祀:小九,你把和硕额附的马顺走了……

胤禟:哦,辛苦八哥了。

胤祀:小九,你私自离京把咱爹惹毛了……

胤禟:哦,辛苦八哥了。

胤祀:???我太难了。

第29章 只影向谁去

陆露捏了捏展念的发髻,“重不重?”

展念扶着头,没好气地瞪她:“你再给我接古装我要打人了。”

陆露哈哈大笑,幸灾乐祸地看化妆师给她补妆,“娘娘您可是这一届的宫斗冠军,不重怎么体现出生活的沉重。”

明日的戏是女主角的少年时期,想来不会有假发包和贵重的首饰,展念揉了揉脖子,微微叹气:“永远是少女该多好,一身轻松。”

陆露睨着她,“那你想活到第几集?”

“我估计第一集就活不过去吧。”

“不至于,”陆露认真想了想,“你段位也没有那么低,至少活个十集吧。”

“活不到。”展念认真给她分析:“古代的勾心斗角和现代不同,搞不好要出人命的,像我这种贪生怕死的类型,肯定早早退出战斗。”

“那你男人就被别人拱啦。”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痴情的古代人,在现代,这叫失恋,顶多颓废个把月,谁会一条路走到黑。”

“好有道理,”陆露被她说服了,“像你这种,既不肯豁出性命,又不肯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大概十分钟就下线吧。”

……

马车中,展念昏沉醒来。她微微直起身,笑道:“我又睡着了。”

莫寻的眸中映着残阳夕照,却淡漠得如同万古不化的冰石,“到太原府后,歇几天再走。”

一连几日都在马车中颠簸,展念早已疲惫不堪,她闻言不能更加赞同,“你把那么多钱都给了铭远,只剩下这一点,够我们花天酒地吗?”

“花天酒地?”

听到这四个字从莫寻的口中说出,展念忍俊不禁,不由心情大好,将车帘挂起,天边晚霞璀璨,如火如荼,映得车中一片明亮。赶车的老人以为她要问路,转过头笑道:“姑娘别着急,前头就要入城了。”

“这么快?老人家一路辛苦了。”

“不知姑娘从哪里来,像是头回到咱这地界?”

“从京城来。”

“嚯,那可远了,姑娘可是先到易州,经大同府、代州、忻州一路来的?”

“正是。”展念打量路旁的景色,“第一次来山西,不知有什么好玩的吗?”

“咱山西好啊,那古代的尧、舜、禹,都是这儿的人,姑娘读过书,肯定晓得这儿是先祖世代生活的地方,还有,这儿可是戏曲的发源地,个顶个的能歌善舞,姑娘进了城,还能赶上庙会,啥都能见着呢……”

车夫操着一口乡音,絮絮叨叨介绍起山西的风土人情、地方特色,比如山西的剪纸和面塑堪称双绝,比如山西一直都是北方的商业重镇,旅人络绎不绝,繁华仅次京师。

“晋商姑娘知道吧,那是出了名的富贵啊,纵横四海少说也有百年了,花钱流水似的……”老人讲到一半,忽然欲言又止地叹一口气。

展念附和了几句,缩回车中小声道:“我觉得这个老人家不喜欢晋商。”

“自然。”

“为什么?晋商赚黑钱么?”

“官商勾结,买卖职爵,此其罪一;肆意圈地,盘剥农人,此其罪二;哄抬物价,高贷重利,此其罪三;大兴土木,越制扩建,此其罪四。”

莫寻的回答不假思索,宛如背书一般流畅,展念听得目瞪口呆,“你懂得也太多了吧。”

莫寻掩唇咳嗽,身形单薄得仿佛下一瞬便要散去,展念一颗心揪起,伸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莫寻避开她,声音断断续续,“不用。”

展念垂眸,声音几不可闻,“我害怕。”

她素来是个流血不流泪的性子,倔强到不肯向任何人低头,无论多痛,也不过是咬紧牙关承受,很少流露出心里的惶然和胆怯,此刻,她开口说害怕,必是已经怕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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