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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琬又上了几日学,这天放学,他意外地拉上秦真,说:“走啊,去长春院一趟。”
“想路小倌儿了?”秦真以为他故态复萌,坏笑:“装不下去了吧,我就说……”
姜琬拔腿就往前走:“你爱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秦真从后面追上来。
“身上带银票了吗?”姜琬上下打量他一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伶人赎身脱去贱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还没搞懂南朝是个什么程序,是不是只要把钱给长春院的妈妈,把人领回来就行了呢,待定。
“带了,你要做什么?”秦真问。
“路青荷要赎身,我怕长春院不放人,所以要多备些银两。”姜琬回道。
秦真目光锁着姜琬,愕然:“他要赎身?赎出来去哪儿?”
难道姜琬要养着他,两个人来真的了。
“以后跟你说,你先帮我把这件事情办了,行吗?”姜琬朝前头走的很快。
他本来想要叫上柳桐的,可听顾玠说那人十分洁身自好,从不涉足这等地方,就没多事,自己上了,反正原主从前也不是没光顾过长春院,再添一次黑历史,不算什么。
秦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还当是去行乐的,想不到是找自己来做冤大头的,要命啊。
第25章 门生
姜琬走的很快,到了长春院门口,他深吸口气,不理会旁边人瞟过来的猎奇的眼神,径直走了进去。
“哟,两位公子,好久不见呀?”长春院的老鸨靥红展笑,顿时挤下不少铅粉末子,“快坐呀,妈妈去叫小倌儿们下来。”
“你只找路青荷出来就是了。”秦真最不喜欢她,口气冲冲的。
那妈妈面色一沉:“哟,他呀,不中用了,唱不了曲儿,养着病呢。”
“病了?”姜琬讶然:“妈妈能否带我去看一下她?”
“怪晦气的,公子还是找别的人相陪吧。”老鸨不情愿地假笑着道。
秦真大剌剌地坐下,翘着二郎腿:“我们是来给他赎身的,管病了还是怎么着,你只管把人给我们就成。”
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哟,原是你们二位公子给他当的依仗,我当是谁呢。”老鸨高吊着眉梢,薄唇更显得尖刻:“我说他怎么近来拿三捏四的不肯待客,就等着合伙算计老娘呢。”
姜琬听了火大,人家攒够了银子要赎身,你明码标价,你怎能吃亏要算计也是你算计我们啊。
“你养了她这么几年,说走就走,我只当是你舍不得。这样,除了60两的赎身银子外,我这里还有5两,一并给了你,放他与我们走,如何?”
他那天问了路青荷赎身的行情的,他今日就是怕节外生枝,所以才多带了10两银子出来,这钱,还是问了顾玠借的。
姜琬觉得挺没面子的,所以心中出人头地的念头更加强烈。
长春院的妈妈嗤的一笑,道:“100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你们要是有呢,就领了她去,没有呢,就乖乖坐下来喝杯茶,听个曲儿,我的场子,就凭你们两个是砸不动的。”
秦真一拳头砸在梨花木的八仙桌上,险些将桌面砸出个坑来:“别人赎身只要60两,为何独独到了他这里,就要100两,你这是明显刁难人。”
姜琬在心中惊呼:100两?你这也太能坑人了。
到了古代,他才知道,原来银子是多么地值钱,比金子还稀有,一掷百金容易,可要是一口气拿出百两银子,那可真是大手笔,他目前还没有这个实力。
老鸨扭了下腰肢:“二位公子请便吧。”老娘就这个价位了,爱赎不赎。
姜琬握了握拳头,正要先应下她,哄着见一见路青荷再做打算,忽然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一回头,就看见顾天全一张肥横的脸,他蹙眉扳开肩上的手:“顾同学。”
呵呵,冤家路窄,不意在这里见面了啊。想不到顾天全也有这种男风的癖好,叫他大开眼界啊。
“前脚才成了宗太傅的乘龙快婿,后脚又来这里销魂,情种啊。”顾天全半阴不阳地道。
姜琬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彼此。”你家中不也给订了亲事的吗。
“妈妈,把路青荷叫出来陪小爷我坐坐。”顾天全哼道,洋洋自得地坐下,眼神满含挑衅。自从得知姜琬中了县试之后,他恨的咬牙,一直在寻机会叫姜琬难堪。
老鸨很买他的账,满脸堆笑:“好嘞,顾公子。”
音落,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把路青荷推搡了进来,她跌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滞,出露的手臂上鞭痕道道,一看就是被人打过的。
两天前,她跟老鸨说要赎身,老鸨就不干了,处处逼她没日没夜地给各色来客唱曲捞钱,后来她嗓子哑了,唱不出来,扫了客人的兴,就被拖下去暴打一顿,关入柴房之中,两日水米未进。
“给小爷唱个曲儿,那什么《西江月》?”顾天全一双贼目盯着路青荷,时不时瞥一眼姜琬。
路青荷往常是多么玉媚珠温的可人儿,吹弹可破的嫩脸,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令多少人看着心旌摇曳……可现在,她身体单薄的如同纸片,脸色苍白,病怏怏的,明眸之中连一丝生机都没了,令人看着就心生绝望。
姜琬在一旁看着她,心中难受,两世年岁,他之于苦难的悲悯,比别人深刻许多,怒声道:“我这就要为她赎身,顾公子找别人吧。”
他身上一共有70两银子,60两是那日路青荷从长春院偷偷拿出去存在他那里的,另外10两,是他筹备的,加上秦真身上的,应该有80两左右,姜琬打算用这些钱带走路青荷。
“我就说嘛,姜公子是大方人,区区百两银子,还是拿的出的。”老鸨一听有生意做,立即凑了过来。
姜琬深吸口气,拿出谈判前的气势:“我只能出70两。”
“那不行。”老鸨当即拒绝。
“你再多要,我只能一纸诉状告到江南府去,就说你不顾德化,强行阻断伶人从良之路,看你这长春院还开得下去开不下去。”姜琬字字铿锵,厉声道。
他听说江南府的刺史许英仁是个开明人物,大事小事,但凡有理的,诉到他案子上,都能得到公断。
他上辈子曾因公打过参与过几场官司,知道人都是怕见官的,更怕对决公堂,所以他先吓唬吓唬这老鸨子。
老鸨到底是见过场面的,哪里会受他一个小孩子要挟就妥协,咧口讽笑:“哟,哟,顾公子,您大伯顾老爷才调任江南府,我就要吃官司,您可要在他面前为我美言两句,不能听任他人信口胡诌啊。”
姜琬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江南府刺史换人了?换了顾天全的大伯,顾儒同?
所以顾天全才会有持无恐,故意和他作对吗?
“那我就绕开江南府,怎样?”姜琬挑眉,语气依旧强硬,哪怕心有点儿虚,也绝不能输阵。
顾天全冷笑一声:“靠宗呆子吗?你可以一试。”
你还不知道吧,他大伯顾儒同乃是当今宰相陈遂的门生,陈遂又是陈皇后的表叔,这等身份往这里一摆,自然无人敢得罪他的门生。
相比之下,闲居多年,刚刚回京的宗东方算个什么。
所谓“门生”,就是投拜在考官或者名儒重臣门下的,从隋唐创立科举开始,门生之风渐盛,以致于到了中晚唐被人利用,遂有“朋党”之祸。
然只要科举制度不废,历代都或多或少有朋党争衡,只看明显不明显了。
宰相陈遂和太傅宗东方,都是门生遍及天下之人,偏偏两人又不对付,一旦有争执,难免要被人视为朋党了。
这些姜琬还不大知道,但他听着顾天全的话中有玄机,不免担忧起来。
秦真拉了拉姜琬:“走吧,回去筹银子吧。”他当然不是真要回去取银子,他爹妈也不可能一下给他那么多银两,只是怕僵持下去,戳出更大的篓子来。
一个路青荷算什么,不值得。
姜琬再看了一眼路青荷,还是不忍心。
“明日再来,可就要120两了,提前跟二位公子说一声。”老鸨端起茶,就要赶人,她忽而对上姜琬的墨眸,觉得那里像有寒刃一样,闪着冷光,吓的她又赶快调开视线,故作镇定。
谁也没有想到,姜琬发疯了一样扑上去,一拳朝着顾天全的鼻子上砸了过去,而后死死地将人摁在桌子上:“你跟我之前的恩怨,怎么解决都成,何必去害一个可怜的小倌儿。”说着,他又给了顾天全两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