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263)
曹子廉垂头端茶,手尚在半空,徐元鲁的声音就响了:“陈大姑娘,开始吧。”
不紧不慢地道了句,眼皮子又耷拉了下来。
曹子廉冲茶盏撇下眉。
不发作也正常,国公府还没降等,余威犹在。官场沉浮,不到最后一步,谁也说不准。
陈滢向上躬躬身,便叫人抬上了她的证据。
七、八个真人大小的纸人儿,一列排开,有高有矮,高的脸上皆写着乔小弟之名,分别还标注“一号”、“二号”字样,矮的则写周九娘之名,亦排了序号。
堂下再度响一阵吸气声。
很明显,这几个纸人,是用来替代乔小弟与周九娘的。只是,纸人儿这东西,可不大吉利,也不知这位陈大姑娘拿出来,要做何用?
“三位大人,这几个纸人并非证物,而是辅助工具,用以演示案发情景,以及民女的论据和论断。”陈滢解释一句,自袖中抽出一根尺许长、漆着红漆、顶端套着布套儿的细木棍儿,指向高大些的几个纸人:
“乔小弟高七尺三寸(一米七二),死时足踏竹屐,竹屐高一寸半,故这几具乔小弟纸人,俱高七尺四寸半(一米七四),与其死时相同。”
她隔空指着矮小纸人:“周九娘死时亦穿着竹屐,所以,这几个代表周九娘的纸人,高六尺七寸(一米五八),与她死时身高相同。”
解释完毕,她转向堂上,眉眼清冷干净:“接下来,民女将以它们为辅助物,阐述关于死者伤势的几处疑点。”
她排在最前、标注为“乔小弟一号”的纸人提至堂前,令其背对着三位主审官,以木棍指道:“首先来看乔小弟,他背后有五处刀伤,分别位于这几处。”
三位高官凝目看去,便见纸人后背画着五个红点,其中两个至少有婴儿拳头大小,十分醒目。
“根据仵作记录,民女在纸人身上标记出了这五处刀伤的位置。”陈滢虚点了那五个红点,重点落在最大的两处:“这两刀捅得最深,直透前胸,因此,在前胸有两个相应的出血点,分别列于这两处。”
她将纸人转至正面,在纸人的胸前的相应位置,也标记着两个红点。
“我要说的第一个疑点,便是这两处最重的刀伤。”陈滢说道,将纸人侧对着堂上三位主审官,握住纸人儿的肩膀,轻轻一掰。
“啪”,一声轻响,那纸人的胳膊、连同上半身的一小部分,竟被她掰了下来。
堂下立时传来一阵低呼。
“这是拿胶粘上的,为的是让各位大人透过横剖面,看清楚这一刀致命伤的走势。”陈滢将掰下的部分放在一旁。
如此奇异的展示法,实是前所未见,就连曹子廉都丢下茶碗,张目视之。
剥去一段的纸人上半身,露出了一截横剖面,其上以灰色的颜料,画了数道工整、弯曲的线。
“这画的是……人的肋骨?”赵无咎第一个说道。
陈滢微笑颔首:“赵大人说得对。”她斜过纸人,指向其后背第一处致命伤:“这是两处重伤之中的一处,大人们请看,这一刀从后背第五、六两根肋骨的中间插入。”
她将纸人反转,正面朝前,指着纸人胸前的一个出血点:“一刀直插心脏,从第四、五两根肋骨中间透出,在前胸的这一处,形成了一个出血点。”
语罢,她展示出纸人的横剖面,将木棍的一端贴在伤口的插入处,另一端贴在透出处,侧身容三人看清:“大人们请看,这一刀并非直线,而是一条斜线,从后背到前胸,倾斜向上。”
她取出早就备好的炭笔,连接首尾,画了一条带箭头的线,呈“↖”状。
其后,陈滢又把第二处致命伤演示了一遍,同样得出一条“↖”状斜线。
“这又能说明什么?”曹子廉不耐皱眉,一手倒扣桌面,五张微张:“人力总有不均,杀人时自是或直或斜,伤势走向不整,这有问题么?”
“有问题的,而且问题很大,我马上就向各位演示。”陈滢向堂下扫两眼,便指一个身形瘦小的胥吏,问徐元鲁:“徐大人,可否请这位吏员上来帮个忙?”
徐元鲁点点头,没说话。
陈滢便请那胥吏上前,和声道:“你别怕,我就是想请你做个演示,你的身高与紫绮差不多,劳驾帮个忙。”
那胥吏嗫嚅地说句什么,畏首畏尾站在一旁。
第341章 正手反手
众人凝目视之,却见这胥吏极为瘦小,果与紫绮身高体形相仿。
陈滢此时又至堂下,双臂用力,抬起“乔小弟二号”,放在那瘦小胥吏左近,转向三位官员解释道:“方才的‘乔小弟一号’,是专门用来演示伤口的,以使各位大人看清刀势走向。而‘乔小弟二号’内里则塞了些棉絮、皮革等物,与真人身体相仿,可用来演示刀刺入身体的动作。”
众人早便发觉,那“乔小弟二号”身上也标注着刀伤位置,与“一号”完全相同,但分量却明显要更重,陈滢抬起时有些吃力。
将纸人摆放好,陈滢便将手中细木棍顶部的布套取下,原来,那木棍尖端磨得极是锋利,红漆灼灼,有若滴血,瞧来颇瘆人。
“这根木刺与作案凶器长度、锐度一致。此前民女经过多次验证,得出结论,以此木刺尖端刺进‘乔小弟二号’之身,其手感、阻力、行进轨迹等,皆与真刀刺肉身极为接近。现在,民女要请这位吏员演示刀刺的动作。”
她将木棍交予那胥吏,面现微笑:“假设你就是紫绮,请以此棍刺这纸人。”复又近前几步,低声叮咛他几句。
那胥吏接过木棍,一脸地迷糊,显是没太听懂。
陈滢只得又细说一回,那胥吏才算搞明白。
他却也知礼,小心翼翼向上告了个罪,方才拿着木刺,走到“乔小弟二号”的背后。
“请照着这个位置刺,别偏了。”陈滢说道,特意指明刺中心脏的那个红标:“这一刀是最重的致命伤,演示其伤口走向,于本案意义重大,切记。”
那胥吏点点头,提起木棍,用力刺向红色标记。
但是,他很快就觉得别扭。
他比纸人矮了近一个头,如果想要从标注的位置刺入,就必须平举木棍至嘴唇的位置。
这个角度,很难使上力。
他试了三次,木棍总是刺进一小半儿,就再也捅不进去了。
他想了想,改为反手执棍。
这个姿势显然更好使力。
他再度用力往前一刺,木棍终于顺利地一插到底。
“停!”陈滢立时叫道。
那胥吏吓了一跳,手上动作顿时停住。
陈滢请他先退下,先后向堂上展示“乔小弟二号”的背面与正面:“大人们请看这一刀的走势,入口处正中后背的标记,可是,其透出处,却与前胸标注的原有位置,相去甚远。”
陈滢又把“乔小弟一号”抬过来,依据胥吏在“乔小弟二号”身上刺出的出血点,在“乔小弟一号”胸前做出标记,随后,连接这一刀的首尾,结果,得出了一条“↙”状连线。
如此,胥吏刺出的这一刀,与原有的刀伤,呈“>”状,其起点相同,而终点,却完全相反。
陈滢指着这两条线,面朝堂前三位官员,道:“诸位方才也看到了,如果正手拿刀,以紫绮的身高,想要捅在乔小弟致命伤的位置,根本难以发力。而若改为容易发力的反手握刀,则这一刀的走势,与乔小弟原有的刀伤,完全相反。”
堂上堂下,一片寂静。
按照陈滢的演示,紫绮若要在乔小弟身上捅出那样的刀伤,似乎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那胥吏可是男子,以男子的力量,平举凶器至下颌处向上捅,也基本做不到,何况女子?
“陈大姑娘之说,未免牵强。”曹子廉终提异议。
堂上堂下,声息俱无,唯他淡定语声,盘旋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