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更犹豫了。
越犹豫越拖延,越拖延就越犹豫。
他做下过决定,就在近日坦然相告的,可一犹豫,越来越拖,越来越张不开口。
人群之外,没人的地方,景元帝看向小皇后的目光越来越满意,越来越眷恋,越来越有不一样的,别人理解不了的东西。
黑夜降临,带着霸道的不容拒绝的阴影,天子身着玄色衣袍,给自己扣上面具,脖子梗的直直,怕什么!不说破也挺好,日子这么过多有意思,就听朕的,继续!
天大地大朕最大,朕就愿意天天带着面具,有本事私下逼逼,有本事过来跟朕直接怼啊!
小皇后也是,不准问,不准提,敢怀疑朕敢跑,就休了换一个——呸!想的美!敢跑就抓回来打断腿,让你从今以后哪儿都去不了!
可有些事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这夜焦娇照规律进墨阳殿面圣。
已经入秋,夜里微凉,大殿空旷更添寥落之色,景元帝一点都不冷,但想到小姑娘们都畏寒,他不会让人这么早把炭炉点上,却会吩咐人早早关窗。
也不知今日是谁当值,做事粗心大意,旁的窗户都关完了,就屏风侧一扇小窗没关,刚刚好对着小姑娘的位置。
小窗有点高,为了和小皇后好好说话挥退了众人,没个可指挥的,景元帝只好劳动自己,亲自去关了。
关窗不是什么有技术难度的事,伸手关了就是了,巧就巧在这小窗位置特殊,形状特殊,连卡缝都特殊,景元帝没料到它这么不好关,稍稍用力,就弄折了扣窗的小木环。
小木环落在地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景元帝:……
有点尴尬。
景元帝若无其事的俯身,想要把小木环捡起来,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面具系带开了!
景元帝只觉发间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具就直直往下掉,他下意识捞住。
因在屏风侧,离得很近,焦娇看过来——
二人猝不及然,面面相觑。
景元帝赶紧手往脸上一扣——
紧张之下扣错了,盖到脸上才发现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小木环,赶紧换只手重新盖到脸上。
这次是面具了。
焦娇:……
从震惊惶恐到眯眼愤怒从容冷静,似乎只有一瞬间。
景元帝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蠢,他的秘密已经连着脸上的面具掉下来,别人看了个透透彻彻,还有什么可挡的?自己眼瞎也要逼着别人眼瞎么?
景元帝推开屏风:“你看到了。”
因他动作太大,殿内动静也不小,内侍们担心,当然觑着空偷偷看了一眼,这一看了不得,皇上竟然摘了面具,和皇后面对面!
这下不只小谭子,德公公都忘了藏,被焦娇看了个正着。
什么予璋,什么老内侍,什么安郡王,通通都是假的,假的!
他就是在骗她玩!
焦娇心情一言难尽难以形容。
真看不出来,这位帝王辅修戏剧专业,业务技能在现代能都能捞小金人了!
很好嘛,一个优雅禁欲,一个霸道邪魅,这边说错了话那边圆,那边不方便做的事这边全做了,两位一体,新潮的紧!
远了不说,就说近前,刚刚还跟她聊所谓欺骗的话题,原来只不过是试探,概因大雷早已种下,他假模假式的摸过她的底,她可不就不敢大闹不能介意了?
我呸!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焦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礼不行,辞不告,颜无笑,气势要多冷厉有多冷厉。
高高台阶融于夜色,小姑娘身影一点点消失,今夜无月,茫茫暗色里似有无尽魑魅魍魉,啃噬的人心肝生疼。
景元帝脸色发青,难以置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做了一切准备,为这面具不知奋斗了多久,以为戴这玩意儿真的很舒服?他才不想戴!还不是不能摘!他认真想过了,真的,决定好再过两天,只要再过两天,他就和小姑娘认错,分说清楚,不然马上回京,婚期也要到了,他还能永远不叫她看他的脸不成?
可他真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突然,还十分被迫!
眼下怎么办?
小姑娘被他气走了,没闹没哭,不言不语的样子反而更吓人……
“赶紧追啊!”德公公小跑过来,建议十分靠谱,“现在不追,娘娘定然更生气,日后更难哄!”
景元帝一甩袍角就蹿了出去,没错,不能让小姑娘更生气!
一路风驰电掣,还用上了轻功,眼看着就要追上,眼看着小姑娘进了院门,他加快脚步——
“砰!”
大门关上,小姑娘施施然是了字子,将他拍在了门外。
威武天子差点收势不及,把自己摔到门板上。
第36章 哄不回来
焦娇很生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干脆眼不见为净。
正好避暑所有行程完毕,行刺事件也告一段落,她手上再无繁琐杂事,不需要再出面,也不需要再出门,干脆吩咐甘露,闭门谢客!
她躲得严严实实,下定了决心,当然什么都没用了。
白天的景元帝怎么想制造偶遇都偶遇不到,晚上的景元帝再怎么下口谕召见人也宣不来,小谭子亲自去都没被请进院子好生分说,只把甘露编的‘姑娘病了’的理由搬过来。
景元帝当然知道小姑娘没生病,按理君王有召不来当罚,可他舍不得,这事……也不能算小姑娘的错,再想别的方法努力吧。
焦娇对自己的体质也挺怀疑,明明每个夏天都很难过,这次避暑之行更是身心俱疲,远远称不上舒服,还被迫穿过一身大毛衣裳,她竟然坚强的扛住了,一次病都没生!
借病不奉召,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干过这事,她干的时候心中忐忑十分紧张,可等了半天不见景元帝下旨罚她,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以后但凡景元帝召见,她仍然推说有病,就是不去。
这夜星光暗淡,如夜沉静,照不亮离人双眼。
焦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底一片水雾。
不是她矫情非要闹,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见,以什么样的姿态见,见了面说什么?站立微笑叫对方予璋,还是恭敬跪下给天子问安?
叫予璋不行,他是皇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但凡无礼就是失仪大不敬,要治罪的。恭敬跪下问皇上安又觉得太委屈,她自己委屈,予璋也委屈,她在予璋面前从未那么卑微过,予璋熟悉的也是那样自在从容的她,她若变了,让他……又如何自处?
理智下来她已想清楚,他应该不会是只拿这个当游戏,骗着她玩,内里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他固然恶劣,小气,可予璋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不可以因为‘骗’之一字就全部抹掉。
人心不足,一旦拥有过一件东西,又突然被人夺走,说这本不属于你一切只是错觉,哪怕知道不该再想,还是会不甘心。
她忘不了予璋。
而且……太难堪。
想到往事,焦娇将微红的脸埋进膝盖。
她在予璋面前干了多少事说了多少话又丢了多少人……她一度还觉得自己人品特别差劲,太婊太难看,原来都是她想多了!他什么都知道,还为此吃醋,让她为自己圆谎,看她手忙脚乱他是不是很得意!
这人是不是有病!
耍得她团团转真的很爽?装的还像模像样细节丰富,不一样的小习惯,不一样的处事方式,连说话音调音色都有所调整,不看脸真的非常不一样,完全想象不出来是一个人!
可对方是皇上,权势即有理,她再生气也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杠,只能安安静静自己消化,最终调整成最好的自己,好好面对。
她知道冷暴力不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可在她没想通没顺过气来之前,真的不能见……她怕忍不住脾气,真揍伤了龙体,焦家的前程怎么办?
二人的矛盾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别人都不知道,发现关系失和,第一反应当然会来劝。
丫鬟甘露比较委婉:“小姐是不是生皇上气了?”
焦娇偏开头。
我不但生他的气了,我还想弑君。
“可他是皇上啊,天天做的都是大事,有时想不到别的也正常,小姐是要同他过一辈子的人,软和着点,以后日子才好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