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每日事物繁重,还要记挂与本都督送礼,真是让他费心了。”司马懿道,“你既是他身边的人,想必知晓他每日作息,食量如何吧?”
他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他想知道诸葛亮还能撑多久,也好算算他自己还能撑多久。
“丞相每日劳碌冗忙,疾病缠身,食不过数升——甚至,有时候根本吃不下。”
“作息嘛,就没有丑时之前睡过觉。”
“我猜您还要问,我丞相是如何处理军政事务的吧?”
“我来告与您知。诸葛丞相连军士罚二十及以上,都要亲自阅览。”
“如此,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见我如此积极的兜了诸葛亮的底,司马懿方才有些怔愣。
“食少事烦,必不能长久。”
司马懿看我如此“爽快”回答,便道:“还请夫人回去转告丞相我的谢意,并且望他好好保重身体,以图来日。”
“不必了。”我忽然打断他。
“何意?”他问。
“因为诸葛丞相寿命将尽,不必再图谋来日。他也不会再有来日。”
此话一毕,司马懿未曾想我会如此作答,终于有了几分震惊的神色。
“您还不知道吗?”我躬身礼貌的继续回答司马懿,“我家丞相身染重疾,已经时日无多。”
——这句话听上去很像一句□□裸的诅咒,可这是实话。
他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
“因此,您将会白捡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我继续道。
“你既身为诸葛亮的妾,竟然在此诅咒他死?”司马懿回过神来,指着我道。
“并非诅咒,只是实情,丞相道亦道‘此为天意,人力断不能更改’。”我道,“妾有幸在诸葛丞相身边侍候,也与其学了些六爻卜卦、知天命的本事,妾既已告知都督我丞相之命数,都督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测与您的命数?”
我挺直腰身,直视着司马懿,语气笃定。
司马懿,你一定要说“讲”!
不然此行我就白来了。
“尽皆胡言乱语,本都督为何要听?”司马懿冷笑,觉得这一定是诸葛亮搞的圈套。
“您已五十有六,膝下成年的儿子唯司马师与司马昭。”我道。
“人尽皆知的事情,也要尔来卜么?”司马懿越发觉得好笑了。
“您出征前,应已获悉二儿媳有身孕之事了吧。”我不顾他轻视的眼神,快速说着,生怕他打断我。
“并且您已定了‘炎’一字给他作名,对否?”
直到听到这句,司马懿的脸色才终于有了转变。
这样的事,除了他自己心里知晓,哪里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炎’之一字,既可指权势,亦可指帝号,大都督之野心,可谓昭然若揭啊。”我道。
“向来有人爱在这些小事上陷本都督于不义,曲解某之意者,又岂是你一人?”司马懿不屑道。
“妾昨夜测得这位小公子之命数,竟贵不可言。”我一步步朝他走近,“都督该有兴趣听一听。”
司马懿看着我走近,眼里露着一丝诡谲,他并没有打断我,似乎有些期待我继续说下去。
“或许您也不会想到,您一生想做而未做之事,他会帮您完成。您与文帝有生死之约,不会轻易背叛,可您的儿子、孙子并不这么想,他们诛杀曹氏,夺得大权,自立为帝。”
“哦,对了,既推魏自立,一定要有国号,我也可以告诉都督,国号为‘晋’,从日从臸,是为追逐光明之意。”
“可惜啊——”
“周八百年,汉四百零七年,晋不过数十年,比那残虐暴秦好那么一点儿。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孙子选了个白痴做他的继承人,你最喜欢的小儿子挑起‘八王之乱’,闹得朝野血雨腥风,生灵涂炭,六畜不安,以致民怨沸腾,哀鸿遍野!你的子孙后代,无功掌权,弑君篡位,骄奢淫逸,政以贿成,终于引发五胡乱华!他们只能弃北方而南渡,竟成为了史册上第一个被外族所灭的国家!你如今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可否想过千百年后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谈?”
“妖言惑众!”司马懿打断我,怒喝。一件女裙尚不能挑起他的怒意,而我的话,却莫名使他盛怒了起来,“拿下!”
“高平陵!诛曹爽!”
我即刻被人拿下,双手后缚,嘴中仍旧不肯轻饶,哈哈大笑起来:“都督若是不信,可以记住这六个字,到时候我说的是对是错,你便会知晓。你司马家得权不正,名士皆不肯出山相佐,你,司马懿,寡廉鲜耻!卑劣小人!弑君自立!背主无德!千年以后,何德何能与我家丞相相提并论!”
我的声音回荡在营帐中,甚至飘出了营帐外,我竭力大声喊着,内心忽然一阵爽利,太爽了,太爽了!许久没有这样爽快的骂人了。心情大好!
“推出去,杀了她!”
司马懿一声令下,我眼见就要被拖了出去。我看着他,仍然在大笑,止不住的大笑,好啊,死前也能诛一诛司马懿的心,不枉来这一趟。不管他现在信也好,不信也好,等到了高平陵之变那日,他不信也会信,可那时候的他会和现在的我一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按照历史的轨迹继续前行。我要把这颗种子种在他的心里,最好能成为他的心魔,活得长又如何?他只能在焦虑中度过余生,他们可以强夺了天下,可天下注定不会选择他。
见我仍在不停的大笑,司马懿看我的眼神越渐阴鸷凶狠,似乎想扑上来把我给活剥了。就在被拖出帐中的边缘,司马懿似乎改了主意,他扬了扬手,说了句:“慢着。”
我喘着粗气,不知司马懿是何意。
“你既说诸葛亮寿数将尽,某又怎舍得不让你们二人见上最后一面?”他勾起嘴角,笑得很邪,“刚刚是某太过冲动,不该动杀夫人的念头,不仅不该动,还应该完好无损的将夫人送回诸葛亮身边,否则诸葛亮死时身边无至亲相送,又是何等凄凉?”
“夫人,某说的对也不对?”
只片刻间,司马懿仿佛已经平息了怒气,这下,轮到我笑不出来了。
杀人诛心,我们也算扯平了,谁也没赢过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都是我乱扯的
快了,快结束了。
第110章 五丈原(下)
我回到汉军营地,秋阳的余晖映在苍茫的大地上,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呆呆地走着,脑子里不停的在回放离开前司马懿对我说的那句话。
“否则诸葛亮死时身边无至亲相送,又是何等凄凉?”
他放我回来,是要我去给,诸葛亮,送葬。
不可否认,这一局,还是他赢了。仅这一句话,就把稍稍平复下来的我这颗逐渐适应现实的心,全部打乱。
“夫人。”
一声叫唤收回我的思绪,我抬眼望去,是姜维。
他面带焦急之色,见到我,忙道:“夫人怎可只身入魏营?丞相得知,十分焦急……”
我听他如此说,二话不答,急忙往中军大帐冲去。
刚到营帐口,又刹住了车,想了想,终是挑了帘。一缕夕阳随着我挑帘的动作,流入帐内。我站在原地,见这道光投射到了诸葛亮的案上,深色的外袍上,以及与他的年纪极其不符却开始生长着寿纹的脸上。
他坐在那里,发出圣人一样的光芒。
白发苍髯,迟暮的圣人。
他静静的坐着,见到是我,神情似乎有一瞬的宽慰,却又立刻疾言厉色道:“好大的胆子。”
“只身入魏营,简直胡闹!”
我不等他再说,走入帐内,突然自个跪了下来,就这么跪在他面前。
诸葛亮见我如此动作,话说到一半也愣住。
我知道我向来不受教,也从不喜欢被这封建的等级礼仪所束缚,诸葛亮也知道,所有从不要求我和别人一样磕磕跪跪。我讨厌这样的礼仪,也鄙视这样的礼仪,生而为人,凭什么不平等?
“我错了。”
我忍住想哽咽的心,哀伤的望着他,说。
若是诸葛亮能活下去,我愿意每天跪着,每天认错都行,他说什么我都听,再也不惹他生气,不和他对着干。
“丞相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