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棠暗觉好笑,真没想到晋王小时候竟如此……可爱,她冲着顾言朝伸出一只手:“来。”
看着少女指若葱根、莹白如玉的手,顾言朝迟疑了一下,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指尖轻颤。
这和他心底的某一幕重合了。
许薇棠没怎么用力就将人拉了起来,她想将手抽回来,却被顾言朝反手握住。
?
顾言朝一愣,讪讪松开了手。
所幸许薇棠并未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浑不在意地与他谈笑。
顾言朝又是庆幸,又是失落。
许薇棠同他漫无目的的闲聊,一会说起自己幼时的趣事,一会又说起自己在陇西的见闻。
顾言朝听得多,说得少,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
听到许薇棠谈起她父王,顾言朝凝神侧耳,哪知许薇棠却不准备继续说下去,她笑盈盈地问:“你想知道我父王的事吗?”
顾言朝皱着眉纠结了一会,还是问道:“许王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虽然很少有时间陪我,对我也总是很凶,比对鹤临还凶,哦对了,鹤临是我弟弟,比你小一岁。”
“嗯……”顾言朝看上去对许鹤临并不感兴趣。
“但是我都明白,他希望我过得快乐,哪怕培养我继承爵位,那也是我自己选的。”
许薇棠低低道:“嗯,我现在也很想他。”
顾言朝似是被勾动起什么,眸光闪烁,这时他听见许薇棠说:
“殿下,锦妃娘娘,也不希望你难过。”
第八章
许薇棠以为,顾言朝小时候如此乖巧安静,上一世后来变得人人喊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让他的性格变得暴戾起来。
而这个转变的关键,她觉得,很有可能就是母妃的离世。
许薇棠对自己的判断不疑有他——毕竟,她方才可是看到了顾言朝不为人知的一面,估计也只有在灵前才能见到。
而对于许薇棠刚刚说的那句话,顾言朝撇撇嘴,并未回答。
……
锦妃年轻时候是个美人,老了也是。
她也曾艳冠后宫,盛宠无双,皇帝对她的宠爱超过了任何人,还有她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皇帝也是极喜欢的。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长时间,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锦妃开始变得魔怔,举止越来越癫狂,对宫里头下人动辄打骂,平静下来之后就痴痴的笑。
寒露宫的人逐渐都跑光了,平日除了给他们母子送饭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其余时候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反正主子都疯了,皇子又是个还没长大的,再加上宫里头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也没人说什么。
可顾言朝是跑不掉的,也不会跑。
“朝儿,你过来。”女人的声音像是在毒液中浸泡过,危险到令人心慌。
他就乖乖过去,一声不吭地任她打骂。
藤条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道鲜红的印子,斑驳交错就像开在雪白皮肉上的花。
小孩子皮肤娇嫩,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不一会便有嫣红的血丝从伤口里渗出来,洇开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他嘴巴刚一张开,就听见女人发了狂似的厉声喝道:“哭什么,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许哭!”
于是他记住了,越是撒娇哀求,越是哭闹不已便会换来更厉害的毒打。
顾言朝没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而只有锦妃打过他后,他才能得到一个带着母爱的拥抱。
锦妃轻柔的将他抱在怀里,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来,和刚才发了狂的样子判若两人,会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眼泪从女人的眼角滑落,啪嗒啪嗒滴到地上,她抱着她的孩子,哭着絮絮呢喃:
“朝儿,娘爱你。”
“朝儿,娘现在只有你了。”
“朝儿,你要听话。”
“朝儿……”
……
因夜里被梦所惊醒,许薇棠午后觉得昏昏沉沉,竟一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隐隐看见几分夕色,隔着雕花的窗棂透进来。
许薇棠百无聊赖看了一会杂书,听见碧秋走进来道:“小姐,看这天色,晚上怕是要有雪呢。”
她把书本一合,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可稀奇的,咱们经历过的风雪难道还少?”
碧秋笑嘻嘻地说:“可这是我在京城看到的第一场雪呀,我是想说,晚上可能会冷,小姐你房间要添个炭盆吗?”
这哪里用得着,许薇棠拒绝道:“不用麻烦,这里再冷,也不会比咱们陇西更冷了。”
“唔……这倒是。”
……
晚上果然下起了大雪,天上的星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月亮散发出微薄的光,但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外面狂风呼啸,树木都摇摇晃晃,哗哗作响。
像极了志怪传奇里头有妖魔出没的夜。
可能是因为下午睡了一会,许薇棠晚上又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阵后,索性坐了起来。
她走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才开了一个小缝,冷风便一下子灌进来,还有一大团洁白的雪花飘飘摇摇落在她手上。
过了一会儿才化。
许薇棠打了个寒颤,把窗子严严实实地关上,正准备熄了油灯睡下。
这时候却听见门外似乎有动静。
有略显滞塞的脚步声,还有重重的喘息声……
难道是碧秋?许薇棠皱着眉头思索,应该不会是歹人,是的话便是直接破门而入,或者不露声色地暗中蹲守,总之不会如此打草惊蛇。
碧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尽管如此,许薇棠也并未放松警惕,凝神走到门前,手上已蓄了力气。
“咚。”
外面那人似乎叩了一下门,小心翼翼地,并未弄出多大声响。
许薇棠皱了眉头,不知外面那人到底想搞什么鬼。
而且看那影子,似乎并不是碧秋那丫头,反而像是……
许薇棠心中已有了决断,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门。
哗!寒风呼啸。
不是碧秋,少年怯怯地站在那里,身上除了寝衣之外只裹了一件不合身的大氅,一只手半抬起来似乎是想敲门,但又犹豫不决,脸色也不太好看。
——能好看就怪了。
“怎么是你?进来。”许薇棠不容拒绝地将人拽进来,重重的关上了门。
她心头涌起一阵无名火,这小子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干嘛?
顾言朝被拽进来之后就一直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地面。
许薇棠看他身子一直哆嗦,半是无奈半是生气地将炭盆搬了出来,又找了一件自己的狐裘丢给他。
顾言朝瑟缩着将狐裘接了过去,把自己裹在暖融融的皮毛里。
许薇棠用钎子拨了拨炉里的炭块,让火燃得更旺了些。
谁也没先开口。
许薇棠看见小白猫将身子缩成一团,明显是冷极了。
等顾言朝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许薇棠拧着眉问:“来,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言朝仿佛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咬着唇不说话。
许薇棠叹一口气,语气不似方才那般严厉:“我问你,现在什么时候了?”
顾言朝回答得十分乖觉:“亥时了。”
许薇棠又问:“外面下着多大的雪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才从外边进来。
许薇棠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看他身子清瘦单薄经不得风吹似的,站都站不稳,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你前几天刚被我从水里捞上来,身体还没好利索,你这是想干嘛?”
顾言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
许薇棠可没什么好脸色:“太医是不是嘱咐过你不能受寒。”
顾言朝小声嗫嚅道:“是的。”
他当然没忘,他什么都知道。
他本自己能够克制住,却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冲出门的那一刻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神来已经到了许薇棠的门外。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风雪加身,寒冷刺骨。
他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门,又很快缩回手指,生怕被里面的人听见。
——如果她睡着了,就这么站在这里他也觉得很满足了。
“如果我已经睡下了,你是准备跑回去,还是打算在外面待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