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死在郡主手上,也是我沈某之幸……”
许薇棠心中一恸,手上动作已至,干脆利落地割开了他的脖子。
连天边的那轮月亮似乎都染上了猩红色,令人作呕的血气弥漫开来。
这时候已经能预料到结局,但梁军仍然在拼死抵抗。
***
葫芦谷一战最终还是以陇西军的胜利告终。
这一役过后,梁军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主帅既死,梁军就像失去了主心骨,本来带去葫芦谷围剿的那五万人更是军中的主力部队,这一下子死的死,被俘的被俘,竟也不剩多少人了。
他们在无力进犯陇西,垂头丧气地退回了大梁国境之内。
这些自然是后话。
许薇棠这一仗赢得并不轻松,之前援军未到时寡不敌众,同样死伤无数;孟老将军带着大部队赶过来时,这两万人只剩下了一半。
因为梁军垂死挣扎,这一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惨烈。
虽然取得了不俗的战果,但相比起来,伤亡更令人心痛。
回去之后好几天许薇棠一直在自责,她始终以为是自己的责任,正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指定的策略出了漏洞,才被人钻了空子,是她考虑不周,她太自负了,若是能早点想到梁军会围堵他们,也就不至于死这么多人了……
她连着几晚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飞溅的血光,死状凄惨的尸首,能听见死去之人的哀嚎……
这个叛徒她一定要找出来。
第五天,许薇棠从帐中走出时神色尤其憔悴,眼神却闪着光。
她把所有人都找来,道:“这几天,我总算想明白一件事。”
用眼神压下所有想要开口说话的人,她接着道:“为何敌军会提前知道我军扎营地点,诸位是如何想的?”
气氛顿时冷下来,这一直是他们刻意不去提起的一件事,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当初的狼狈。
“作战计划我从未透露给外人。”许薇棠缓缓道。
她走到一个人面前,用剑尖抵着他:“刘副将,你是大梁人吗?”
刘副将很快掩饰住了自己一闪而过的慌乱,难以置信道:“郡主您为何平白无故怀疑我?”
满脸的耿直憨厚,任谁也猜不到他会做出通敌之事。
许薇棠慢条斯理道:“人在做天在看,你真的以为你没露一点破绽?”
刘副将的脸色变了几变,索性无赖道:“哈哈,既然如此,我这条命,您拿去便是。”
许薇棠下手干脆利落,他人头落地时还保持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双眼大睁。
倒吸凉气的声音传来,许薇棠感觉一阵疲惫,她这个时候并不想多做解释,只按着额头低低道:“我早就对他有印象,父王在时他就在帐前任职了。”
他没有理由背叛,可他偏偏这样做了,险些就将许薇棠和将士们葬入火海。
“我自有判别的手段,这样做也是为了永绝后患。”
……
她神色冷厉,一时无人敢反驳。
许薇棠实在懒得解释,她只想任性一回。
刘副将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只能算是佐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亲眼所见”。
他伪装得再好,也瞒不过许薇棠这双眼睛。
落得此等下场也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
第六十六章
“我真的很累。”许薇棠倒在榻上,双目无神地望着上方,喃喃自语似的。
她径自回到帐中之后,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这时候,一些人估摸着她大概听不见了,便开始窃窃私语。
刘副将在军中颇有资历,也有不少好友,许薇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处决,自然要引起某些人的愤恨。
其实她在里边听得一清二楚。
“郡主行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你看她什么时候出过错?”
“可是,这、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嘘——,老弟,你跟老刘关系最好,我知道你心里有怨,郡主心里边也不舒服,你要是实在想不通,日后再去跟要个说法就是……”
“你看郡主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哟……唉!”
……
许薇棠自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打了胜仗之后应该是最轻松的时候,她却根本无法松一口气,神经时刻紧绷着,却不直到自己又在担忧什么
“你心里藏着那么多的事,你当然会累。”顾言朝在她身侧坐下,专注地低头看她。
许薇棠苦涩地缓缓叹了一口气。
素来灵敏的直觉告诉她即将遭遇危险,她瞬间便警觉起来,敏锐的五感观察起四周,忽然,有很轻柔的力道落在头上。
顾言朝修长的手穿过凌乱的乌发落在她的头上,用恰到好处的力度一下一下地按。
许薇棠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是她习惯使然,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把所有毫无预兆靠近自己的都当作不怀好意,未曾想到这是层层防守的大军之中,怎么可能有敌人闯进来,只是她还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下意识做出了防范的动作。
她应该……更放松一点?
在这个人面前抛下自己的重重防备、怎样放下戒心都不为过,她想,该做的或者不该做的,反正都已经做过了。
感受到许薇棠整个人由戒备到放松,顾言朝不动声色勾起了唇。
他在等一个回答。
“你不如猜猜看,我都瞒着你什么?”许薇棠放弃挣扎,直白坦荡地反问。
“我在想……”顾言朝手上动作顿了顿,忽然凑到她耳边放软语气跟她撒了个娇,“姐姐,你确定要我都说出来?”
许薇棠被他按得飘飘欲仙,舒服得不想开口说话,只闭着嘴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嗯。”
顾言朝继续替她按着,口气异常冷静:“就算是从小耳濡目染,也不可能连对方主将排兵布阵的习惯都清楚;就算再天赋异禀用兵如神,也不可能次次都不失手——除了最后一战,事先根本没想过会被人出卖,这不算。”
他毫不停歇,紧接着道:“刘副将固然可疑,我事后也发觉他的确有很多反常的地方,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就能断定他是叛徒?或者换一种说法,你有什么特殊的识人本事?”
许薇棠自暴自弃地不想睁眼,她就知道,顾言朝这么聪明,猜出来是迟早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心存疑虑很久了,姐姐,从你在宫里救我一命之后,我便时常发觉你的视线落在某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件事似乎有点超出他的认知,顾言朝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语言才道,“有时候你明明是在看着我,我却感受不到你的视线,就好像你在看别的东西一样。”
许薇棠的手指悄悄攥紧又松开,她倒是没想过顾言朝能看得如此透彻,看样子是没办法再用三言两语瞒过去了……
唉,终究还是躲不过。
既然这样,她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如果顾言朝不能接受,那也……
没别的办法。
“你见多识广,一定听过许多志怪故事吧……”许薇棠话还没说完便被顾言朝打断。
他神色如常:“你先别说。”
诶?
许薇棠顿时有些呆愣,他问了那么一大串,离真相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时候她想坦白,他还不让说了。
于是她颇有些不讲道理,打趣似的逗他:“我偏要说,如果我不是人呢?”
虽然面上洒脱,但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顾言朝神色,一旦发生某些变化,她就要好好斟酌接下来的措辞了。
出乎意料,顾言朝连眼睛都没眨,要不是知道他耳朵没问题,许薇棠简直要怀疑他没听见这句玩笑话。
许薇棠不解:“你不想听?”
顾言朝道:“我自然想听,只是感觉这会让你很为难,既然如此,不如等你心中芥蒂全消之后再开口。”
他缓缓压下来,灼热的气息在颈侧游移。
“我的区区好奇心不值得你为难,其实你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关系。”
顾言朝的眸色变得暗沉,他一字一顿道:“只要你是我的,我便不管你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许薇棠侧颈的皮肤不由自主颤栗起来,顾言朝说这话的时候让她感到一阵惊惧,惊惧过后却又觉得无比的心安。
于是她再一次放任了顾言朝的动作,很快就将坦白这件事忘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