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吟曾经也是盛名满京城的青年才子,文章自成风骨,一手书法更是写得行云流水,颇受赞誉,当时他决心跟着父王回到陇西做一个长史,也是有不少人扼腕叹息……
许薇棠快速扫过前面的例行问候,正打算往下细看,门外突然传来动静,小白尖锐地叫了一声。
她警觉地抬起头,听见门外侍女行礼道:“殿下。”
他怎么又来了?
许薇棠才将桌上的书信收拾好,看不出一丝痕迹,便看见顾言朝一脸委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殿下怎么来了?”她问。
顾言朝在她面前犹犹豫豫地站定,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她,漂亮的桃花眼里水雾弥漫。
他一言不发。
有熟悉的血腥味渗透在空气里。
许薇棠却注意到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时不时轻颤一下。
顾言朝的表情痛苦又隐忍,却咬着唇不说话。
许薇棠索性拉过他,不容拒绝地卷起他的袖子一看:手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伤口实在可怖,许薇棠与碧秋倒吸一口凉气。
第十五章
鲜红的血溢出来,这一道伤几乎贯穿顾言朝的小臂,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肘弯。
事实上,许薇棠自己曾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若是这道口子在她自己身上,可能也就草草包扎一下然后一笑了之;可是看着顾言朝苍白细腻的胳膊上受了伤,她却觉得触目惊心。
心痛不已。
许薇棠便将前一天说要与顾言朝保持距离的话忘在了脑后,眉眼中染上焦急,语气急迫:“你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受的伤?找人看过了吗?”
顾言朝眼神躲躲闪闪,张了张口道:“晏之去请太医了,我夜里……摔倒碰到了烛台。”
小白猫瑟瑟发抖地将自己团成一团,头埋在身子里不敢探出头来看人。
许薇棠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哪还有功夫去追究原因,不由怜惜地柔声问:“疼不疼?”
顾言朝扁扁嘴,小声抽气:“疼……”
许薇棠只觉眼前这人像是冰雪雕成的一样,精致又脆弱,一碰就要碎裂开一样,我见犹怜。
两道秀气的眉拧在一起,顾言朝琉璃似的眼睛里有水珠将坠未坠,他却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呜咽。
许薇棠只犹豫了刹那,便伸出手在他头上轻抚着,力道轻柔而温暖。
她的手掌清凉,顾言朝却感到烈焰般的灼热,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似乎燃起了火,这一刻连疼痛也变得微乎其微,他微微眯起眼睛,放任自己享受这种感觉。
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仅有一刹那。
顾言朝在她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缓。
许薇棠轻轻抚上他的左臂,看那伤口是很长的一道,横贯在手臂外侧,关切地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被烛台划伤?”
“我……”顾言朝身子轻轻颤抖,脸上现出纠结又痛苦的神情,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做了个梦,不对,我看见有人追我……”
这是为何?
他也有梦魇吗?
许薇棠心中一震。
她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风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小白的一声尖叫——若论看家护院,小白比狗不差什么;花白胡子的太医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脚下虎虎生风,晏之跟在后边替他提着箱子,竟跟得很勉强,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这太医年过花甲,须发皆白,身体确是健壮得很。
这位竟是许薇棠前世的熟人,太医姓赵,医术精湛少有人能及,为人忠直耿介,性子颇有些恃才傲物,最为神奇的是,他虽然得罪了诸多贵人却能安稳无忧地活到老……
在许薇棠的眼里,这是一只毛色枯黄瘦骨伶仃的……黄鼠狼。
许薇棠没和他客套太多,直接让他看看七皇子手上的伤。
赵太医盯着顾言朝的左手看了半晌,脸色晦暗不明,又将顾言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目光竟看得顾言朝有些瑟缩。
许薇棠忧心忡忡地问:“赵太医,七殿下情况如何?”
赵太医缓缓回神,定定看了许薇棠一眼,眼眸微张,眼神中暗藏锋芒,开口时语气十分严肃,他问:“殿下可是不小心被烛台所伤?”
顾言朝只像是被他摆弄的不耐烦了,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道:“是的。”
赵太医又拿起烛台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神情凝重。
“那这烛台可真是锋利得很,二位平日务必要多加小心。”许薇棠听他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虽觉得奇怪还是默默应下。
那烛台她也仔细看过了,生铁铸成,原本外边镀的一层金色已尽数褪去,青黑色的铁散发出幽幽的光,中间用来固定蜡烛的长针上沾满了血迹。
许薇棠隐隐约约感到奇怪,但很快被她略过去,因为她看着赵太医脸色越来越难看,还连连叹气。
他脸色每沉一分,许薇棠心中的烦躁慌乱便多一分,明明在她看来只是一道并不严重的伤口,却被赵太医的态度弄得心惊胆战,谨慎地问道:“赵太医,殿下这伤……很严重吗?”
赵太医抬手顺了顺自己花白的胡子,长长叹了口气,又看了顾言朝一眼,语重心长道:“铁器不洁,伤口务必严防感染。”
许薇棠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迟疑片刻又问道:“那……?”
“万幸只是皮肉伤,只要好生养着,并无大碍,只是……这伤口可能要留疤了。”赵太医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沉重道。
……
许薇棠颇为无奈,内心庆幸,没事就好。
不过……
她又忽然觉得可惜,顾言朝这么一身细白如瓷白璧无瑕的皮肤,留下这么长的一道疤,日后指不定有多难看……也不知道顾言朝他自己会不会介意。
赵太医看过伤口之后,就势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又抓了几味草药出来:“麻烦郡主派人将药草入水煮沸,再把药渣滤去,老朽要用这水给殿下清洗患处,还需要一瓶酒……”
许薇棠唤了一声:“碧秋。”
碧秋上前将草药接了过去,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情愿。
她出去之后,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
许薇棠倒是有话想问,她想知道顾言朝究竟因何而伤,可当着外人的面不方便开口;赵太医则仙风道骨地坐在一旁,眼眸半阖,一句话也不说了。
顾言朝沉默地凝视着自己手上的伤,脸色却很淡漠。
时间的流逝显得很漫长,也不知多长时间过去,碧秋端着一个陶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手上抱着一坛酒。
赵太医准确无误地睁开眼,笑呵呵道:“有劳姑娘了。”
给顾言朝清洗伤口时他仍是一声不吭,表情都未曾有过任何变化。
烈酒浸过的纱布裹上他手臂,许薇棠在一旁看着都感觉手臂隐隐作痛,脸色逐渐扭曲;顾言朝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牙咬得有多紧。
许薇棠没少受伤,知道酒浇上去的滋味有多不好受,无论受过多少次她也忍不住龇牙咧嘴,甚至鬼哭狼嚎……咳。
她几乎要怀疑这个顾言朝与刚才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叫着痛的不是一个人。
包扎结束后顾言朝出了一身冷汗,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温顺地贴在脸上,嘴唇被咬得嫣红,覆上一层水润的光泽,无端生出些诱惑。
赵太医又摸了摸他长长的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道:“殿下之品格之坚实在令老朽佩服。”
“……过奖。”顾言朝脸色微僵,冷冰冰地回了这么一句。
赵太医说罢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辞,不打算再做片刻逗留。
许薇棠十分感激,不拘身份将人送到门外,由衷道:“太医妙手回春,今日真是万分感谢。”
“可折煞老朽咯,要我说,郡主才是最了不起的人。”赵太医拎起箱子,脚下健步如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郡主府。
……
这……?
赵太医难道曾听闻她的事迹?
许薇棠又一想,她这辈子还一直生活在父王的羽翼之下,还未曾有展露锋芒的时候,这位老人家难道是父王的旧识……?
她脑子里联想到诸多毫无关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