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音捂着耳朵又蒙着眼睛,隐约听见这女人的声音,倒也没完全听清。女人朝她倒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女人赶忙站稳,胡乱扶了一把,一不小心将霍澜音头上的花布头巾扯了下来。
霍澜音下意识地身子向后仰,头巾滑落,三千青丝垂下。乌漆漆的墨发又黑又软,带着柔软的光泽,是破庙里这群烟花女子绝对不会有的。
破庙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诧异地朝她看去。
霍澜音一怔,赶忙扯开了蒙着眼睛的布条,顿时对上破庙里一双又一双审视的眼。
她心里暗道了一声:糟了。
她没有再低着头,这双清澈潋滟的明眸比乌鸦的青丝更为动人。
男人们看呆了,有的人舔了舔唇。
短暂的死寂之后,有人站了起来,朝霍澜音走过去。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一个个男人都站了起来,心怀歹意地朝霍澜音走去。
女人们翻白眼。
卫瞻淡淡瞧着霍澜音,等着她求救。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软软的目光看向他,也好。然而霍澜音一眼都没有看卫瞻,她冷着脸,死死盯着逐渐走近的男人们。
霍澜音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在男人距离她只有三五步远时,她的左手搭在右手手腕,那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银针刺进他的胸膛。
卫瞻一怔,惊讶地看向绑在霍澜音右手手腕上的暗器。
男人胸口中了一针,立刻一针绞痛,脚步亦变得踉跄起来。
卫瞻顿时明白过来。俞萧玉说过霍澜音只看些药理的书,并没有跟她要过任何毒药,且后期对用毒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可这些分明就是她在演戏,为了不让卫瞻起疑!她有着背诵整个北衍地图的本事,自然能将药理书背熟于心。她是调香师,养花种草间,毒草也可以混在其中,方便她不动声色地炼毒!
卫瞻深看了霍澜音一眼。这个女人给他的惊喜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大哥!”
几个男人从后面冲过来,扶住了他。他忽然一大口血喷出来,溅到周围几个男人的身上。
“竟然敢对我们大哥下毒手,你这女人胆子不小,不将你做成人彘,难解心头之恨!”
“细针上有毒。”霍澜音左手搭在右手手腕暗器的开关上。
那暗器的形状有些像弩,也是相同的发射原理。只是比弩小了太多,还不如小孩子玩的弹弓大。
几个男人停下往前走的脚步,警惕地盯着霍澜音。
“你这女人胆子不小!老子剁了你的胳膊!”
霍澜音丝毫不惧,说道:“他中了毒,毒立刻侵蚀进他的血液中。他吐出来的血也有毒。若你们不及时将身上沾染的血迹洗净,毒会透过衣物、皮肤渗进你们体内,神鬼难救!”
几个人对视一眼,谁还管他们的老大,立刻飞奔出破庙,站在雨水中,拼命用雨水洗刷刚刚溅到血的地方。
哪怕那些女人们本来离得很远,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衣服也没好好穿上,争相恐后地跑了出去。
霍澜音立刻站起来,拉着莺时跑出去,解开门口拴着的马,翻身上马,也不再管仍旧在下的雨,调转马头回丰白城。
她想得清楚,既然在这里遇到卫瞻,她就算继续香河镇去,卫瞻亦是一路跟随,她甩不掉他。此番失败便是败了,不如先回丰白城从长计议。
卫瞻跟出去,骑马跟在霍澜音的身后,漆色的眼眸望着霍澜音的背影,看不出情绪。
回去的一路上,霍澜音知道卫瞻就在身后。她不知道回到丰白城后,会遇到卫瞻怎样的对待,她心里也有些没谱。
雨越来越小,当能看见麦田远处的冯家时,雨彻底停了。霍澜音也停了下来,默默等待着卫瞻追上来。
卫瞻慢悠悠地赶马追上来,道:“这暗器和毒用得漂亮,你该朝我射一箭,然后就可以跑了。”
霍澜音正视卫瞻,无奈道:“用毒是你派人教我的,暗器是我根据你为我做的弩改造的。我不可能用你教我的东西来害你。更何况我也没有害你的理由。”
卫瞻嗤笑了一声,他摘下帽子,终于露出眉宇。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冯家,悠悠道:“不会迁怒无辜?这一家子陪你演戏算不算无辜?”
霍澜音默了默,道:“殿下心系天下爱民如子,不会伤及百姓。”
“呵,”卫瞻轻笑,“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赶着马缓慢地往城中走,是与冯家不同的方向。
“姑娘,怎么办呐?”莺时急得眼睛红红。
霍澜音擦了擦莺时脸上的雨水,说:“你回冯家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姜汤,蒙被睡一觉。万不要染了风寒。”
“那姑娘你……”
“我跑不掉了,至少现在跑不掉。”霍澜音叹了口气,跳下马。
她拍了拍莺时的手背,安慰她,然后朝卫瞻走去。她默默在卫瞻的马后跟了很久,卫瞻停下来,等她走近。他略弯下腰,摸了摸霍澜音的头,朝她伸出手。
“泥泥,孤对你越来越喜欢,这可如何是好?”
第87章
霍澜音将手放在卫瞻掌心,熟悉的温度从指尖儿传来。卫瞻弯腰,握着霍澜音的细腰,将她拎上马背,圈在臂弯里。
雨停之后,天际隐隐浮现彩虹尚未成型的影子。霍澜音望着那点彩色的影子,沉默着。
卫瞻在她身后垂目瞥着她不甘心的模样,他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抬手,将粘在霍澜音脸上的那片假的疤痕揭下来。
他又拿了帕子,擦了擦霍澜音头脸上的雨水。
湿漉漉的帕子被他随手一扔,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嗅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味道比以前淡,他不太高兴地说:“泥泥的泥涂得倒是蛮厚重。”
卫瞻有些怀念她身上的香味儿了。
霍澜音身上的衣服几乎浇透,湿淋淋贴在身上。即使她故意用白绸在涂了泥的身子上裹了一层,经过雨水的冲刷,她身上的淤泥渗过白绸,弄脏了衣服。
霍澜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湿泥脏衣,心想真是狼狈。
卫瞻忽然抬手捏着霍澜音的下巴,侧转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
“泥泥,说句话吧。”
卫瞻的声音淡淡,霍澜音听不出他的一丝一毫的情绪来,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一本正经给孤讲道理也好,巧笑嫣然撒娇骗孤也可。随便说些什么。”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眼睛,忽然就懂了。连她孤注一掷去赌他的骄傲都失败了,她再逃只会加重卫瞻对她的兴趣。
对,不是什么感情,他对她只是兴趣罢了。她是他西行路上的药引,大概也是他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中不曾有过的拒绝和算计。
真正骄傲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放弃,他不过是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征服。
她想假意服软,连台词都想好了——音音算是想通了,跟着殿下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就这样凑合着跟着殿下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若是哪天殿下厌弃了音音,音音再回来种花雕玉。
“说话。”卫瞻微微加重了语气,捏着霍澜音下巴的指腹也在微微加重力道。
霍澜音张了张嘴。
那想好的长台词,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抬手去掰卫瞻的手,将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偏过脸去。她一句话不说,亦没有再遮掩脸上的不甘心、不服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雨过后道路过分泥泞?马很不爱往前走,走得慢吞吞的。
卫瞻沉思着,飞快回忆着过往和霍澜音相处的片段。卫瞻像是对霍澜音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思来想去,泥泥对孤的态度是发生过转变的。那时你患了雪盲,又被人掳走。孤还记得那日赶去青楼寻你,你站在楼上喊我的神情。泥泥,那时你望向孤的目光里是有光的。”
霍澜音默默听着卫瞻的话,想起那时的场景,竟有些唏嘘之感。她还记得自己困在青楼里,偏偏盲了眼。那份不安和恐惧怎能忘记?当她能够重新看清这个人世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风尘仆仆赶来救她的卫瞻。
“哦——”
身后的卫瞻忽然恍然大悟一般。
霍澜音蹙眉。
“孤想起来了。”卫瞻扯起一侧唇角,抿出一丝极淡的笑来,“因为刮毛啊——”
霍澜音迅速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整个眉眼都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