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原就常驻西疆,拥兵三万,加上如今的两万,可谓重权在握。朝臣暗自揣测,皇帝这是动了平定西蛮的决心,并把希望寄托于白源。
至于白谦,虽是新科状元,但自古以来,新秀总要历一番磨难。像端世子,曾不可一世的武状元在寺丞磨了一年方被任命为少卿。白谦却以侍郎为起点,可谓恩宠空前。
都道虎父无犬子。好些人暗恼错过了拉拢白谦的最佳时机,当然,也有的人存了骑驴看剧本走着瞧的心思。
夏日将临,渝州水患初现端倪。
“白侍郎总算来了。”白谦刚跨过门槛,丰侍郎丰一行阴阳怪气道。
他出身寒门,同是状元,却爬了五年方爬到如今的位置。而白谦一出仕便与他毗肩,何其不公。工部尚书甄大人再有两年便致仕了,尚书一职迟早会空出来。
年前,温侍郎因贪藏枉法被撤职下狱,原本他是大喜的。
温侍郎此人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远不及他,又遭此劫难,尚书之位简直唾手可及,不巧来了一个拦路虎。
白谦世子加身,若他是个聪明的,工部尚书与自己便再无干系。
“丰侍郎。”白谦点头道好,一脸淡漠,再次让丰一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你们两人过来!”在内室埋头苦干的甄大人走了出来,银发参半,步履匆匆。
“此乃今早渝州快报。渝州近日阴雨连绵,毓江水位愈涨愈高,百民惊惶,皇上震怒,你们可有对策?”
说到正事,丰一行一本正经,道:“每到这个时候,毓江水位必涨,渝州该早有防备才是,皇上因何震怒?”
渝州位于文澜最南端,依着毓江,商贸繁荣,但水患极重。
甄大人叹道:“江堤崩塌,粮仓俱空。”
丰一行吃惊:“前年才修整的江堤,怎么崩塌得如此之快?至于粮仓……依朝廷律令,各地方均要备粮仓,现年中不到,不可能是空的!”
元后仍还在的时候,曾就粮仓一事向皇帝提议,各地设一隐秘的粮仓,丰年时收购余粮,朝廷储粮,以备不时之需。若一年后余粮有余,陈粮或用于救济或低价出售。自此文澜鲜少有人挨饿,粮价更是不曾空涨。
“渝州、杭扬知府暗中贩卖公粮,已满门抄斩。”这个时候,满门抄斩也无济于事,苦的还是百姓。
原来如此。
“与渝州临近的滇宁呢?”
甄大人摇头:“滇宁去年大旱,存粮本就不多,今年怕要洪涝,知府不肯借。”
丰一行狠皱眉头,只听甄大人又道: “渝州新上任的知府邹大人想与滇宁知府任大人说情,任大人推三阻四,邹大人密奏皇上,皇上下旨命其借粮,待钦差强行开粮仓的时候才发现滇宁存粮无几,别说是借,自足也难。钦差见此,亲禀皇上,彻查一番,发现临近几个城县皆如此。”
“混账!”滇宁知府不是不肯借,是不敢借!
“此事涉及地方官员甚多,皇上已下令,让大理寺彻查,工部出法子,其余配合,定要在水患爆发前把事情解决。你们二人乃我左右膀,定要全力以赴。”
丰一行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这是打算考验他们?他看了眼一声不吭的白谦,跃跃欲试。
——
如轩苑,白雅原本想趁白谦休沐过来借书,不想扑了个空。
清月轻声慢语:“小姐来得不巧,公子近日常早出晚归,今日一早便出门了。”
哪怕白雅近日未曾出门,对于白谦的忙碌也略有耳闻。渝州水患还未真正到来,已引得众人心慌,又因贪官当道,粮仓空虚,各城都紧着自己的粮食,无粮可调,雪上加霜。
现才开始播种没多久,如何熬得到秋收?渝州人口不少,哪怕朝廷救济,也只是解燃眉之急,难以负担连续三季的救济,只怕粮价飞涨。
白谦不在,白雅不好直接进他的书房,借书之事只好改天,遂朝清月道:“若哥哥回来了,还请清月姐姐派人到雅馨苑说一声。”她记得白谦的书房放着一本各城的地貌图集。
“诺。”清月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人,想起白谦书架上堆放的字帖,久久没进屋。
她以为他是至冷至清之人。
——
雅馨苑,白雅正捣弄着新长的幼苗。不到半个月,新苗已窜得老高,过几天就可以摘着吃了。
“玉蔻,我们前几日买的洋芋还有吗?”
玉蔻抬头,手里拿着个剪子,在剪花枝呢!见白雅在揪草,额间还泛着汗珠子,忙掏帕子出来帮她擦汗。嘴里埋怨道:“小姐,这种粗重活交给我们便是,您仔细着凉。那洋芋前不久吃了八颗,种了三颗,现还剩五颗。”
“天气回暖便不好储存,若发芽更是吃不得,今晚吃了吧。”
“小姐是想炸着吃还是炒着吃?”玉蔻舔了舔唇,上次炸着吃十分美味。
“近日煎炸吃多了,有些上火,不若蒸着吃,蒸好后送两颗到如轩苑。”
“诺。”
玉蔻拿着五颗手掌大小的洋芋,一脸喜意地让人生火。这玩意儿,比红薯香糯,不知蒸出来味道如何。幸而小姐读的书多,知道这个是可以吃的,特意从洋人手里买来给大伙尝鲜。
——
渝州水患在即,余粮不足,朝廷下令集粮后,真正送达百姓手中的不过杯水车薪。百姓苦于应对水患,耕种怠慢,秋收的希望更是渺然。民心惶惶,不少百姓无奈弃田北上,其他城镇纷纷效仿,流民激增。
“主子,渝州来报,流民聚集,或有可能起义。”白棋收到飞鸽,立马上报。
白谦早有预测,不曾惊讶,问:“牵头人是谁?”
“是一个工匠。据说他在山洞发现一块奇石,上面写着“文澜皇残害忠良,天神怒发水患,帝姓不换,水患不止”。现已召集流民一百二十余人。”
如此儿戏也就骗骗那些愚钝的百姓,只是此事若传回阳安城,皇帝只怕更怒。
如此正好。
“让清羽来见我。”
“是!”
白谦将桌面的图册打开,突然闻到一股奇香,翻书的手一顿。
仍在门口的清月只以为他不喜,忙道:“世子,这是小姐差人送来的洋芋,说让您试一试。”
如轩苑与雅馨苑越发亲近,吃食共享是常有的。
白谦看着瓷碗里仍带热气的食物,那股香糯甜腻越发扑鼻。尝之,比红薯要糯,比芋头要甜,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她何时来的?”竟早就猜到了白雅会来寻他。
清月回道:“下午过来的,只是看您不在,很快就走了。”
白谦看了眼天色,从书架挑了两本书出门。
烛光下,白雅捧着一本杂书,边读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敞开的窗户凉风习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玉竹忙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白谦。
白雅披着蜜合色的外衣,烛火下绸光流转,衬得五官愈显柔和,娇肤似水光滑。
“怎么来了?”白雅吸了吸鼻子,起身问道。
白谦将书递给她。
白雅瞧了,一本是游记,一本是曲谱,惊疑:“曲谱?”
“乃早年一琴师亲撰,曲调尚可,清月的琴勉强入耳。”
白雅笑着点头,她的琴才学了一年不到,在清斋书院是吊车尾的存在,确实该好好“补课”。清月虽是丫鬟,但她不看重那虚伪的一套,想来白谦也了解。
白雅瞧着手边的书,没发现字帖,心一喜。
“字帖我明日给你。”
喜不过三秒。
白雅无奈默许,径自拨弄着架子上的葱苗,过了一会儿,一脸好玩地把手凑到白谦鼻下,问:“哥哥闻一闻这是什么味儿?”
白谦捏住她软绵绵的手指,目光微凝:“葱。”
知道他不吃葱蒜,白雅也就不折磨他了,赶紧把手收回。
“这可是水养的葱苗,哥哥闻着有没有觉得与平常的不一样?”
白谦嫌弃道:“一样难闻。”目光扫视架子上白色的矮圆花瓶,里面放着的果然不是污泥,而是清水。
黑眸沉沉。
“它们依水而生?”
“也不全靠水,我让玉蔻兑了肥水进去。
“需长多久?”
白雅疑惑摇头,似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些无关紧要的话。
直到白谦离开,她方将眼中端着的“懵懂”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