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茯苓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街边有一间药铺。
“这个地方,从前是冯记医馆来着,怎么又开了间药铺。”茯苓说道。
现在改头换面,变成了黎记药铺。
茯苓大呼小叫,惊动了药铺的主人,只见一个浓眉大眼,面貌憨直的青年大夫走了出来,打量我一眼后拍手笑道:“阿……阿月姐姐。”
他见我面露疑惑,连忙道:“你不识得我了吗,我是阿元……冯记医馆的阿元呐。”
那药铺里又走出一个和他面貌肖似的年轻女子,健康活泼,一张红彤彤的脸蛋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拉了我的手便招呼我进去。
这女子原是阿元的姐姐,幽萍。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跟我解释,我才明白了个大概。
在冯记医馆的时候,阿元和我曾经相互扶持。后来刘珩把我救出去,处决了医馆的恶霸夫妻,阿元得了自由身,后来我遣人给了阿元一笔钱,阿元用这笔钱帮幽萍治好了病。
再后来,总是有人接济这对姐弟,还给他们置办了田产。幽萍久病成医,虽然阿元憨直,可她的姐姐却是个警敏伶俐的,不仅识字,还能看得懂医书。
阿元在医馆长大,也颇通了药理,两个人为了给更多的穷人用上真药,便开了这叫药铺。
“要不是姐姐你这些年的接济,也不会有我们姐弟的今天……”
“我……后来的不是我……”我思索一阵方悟道:“是刘珩,后来帮你们的人。”
我见他们姐弟面面相觑,便解释道:“就是当年在医馆接走我的人。”
阿元一拍脑袋道:“我……怎么能跟你叫阿月……那个人是太子,你是……”
边说着,边和幽萍过来要给我下跪行礼。
我忙扶他们起来,“这会子店里没客人,叫人看见了引出乱子,我在外面都藏着身份的,叫我阿月也不打紧。”
阿元没敢多问,幽萍却端详了我好一阵,缓缓开口道:“阿月姐姐,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可是刚才我留心瞧着,姐姐你对前两年的事,听起来就像全都忘记了一般……”
“可巧遇见你们,”茯苓抢白道,“给我家姑娘瞧瞧,是生了什么怪病。她现在记不住什么的,从前的事尽数忘了,新历的事也要每天录事,日子久了也便模糊了,给宫里的太医瞧了也看不出什么毛病。生了孩子的妇人记性不好也是常有的,可到了这般地步,我家小主子一天大似一天的了,有乳母丫鬟照看,也劳烦不到这娘亲,怎生的就这般……”
茯苓快言快语,一阵连珠炮儿似的跟这对姐弟说了我的情形。
幽萍握紧了拳头,一拳锤在案上,“交在我们身上了。幽萍这条命是太子和太子妃救的,我便是查遍了医术药典,也要给救命恩人找出个方子来。”
阿元也憨憨的点点头,“正……正是这个理。”
“好了,”我笑了笑,“茯苓就是这么一张嘴存不住事,你们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看到你们姐弟活得那么健健康康的,给穷人抓药,行的又是这般大善事,我便觉得这世间也并非如此凉薄,今日一番畅谈,我心中痛快了许多,我要谢谢你们才是。”
阿元道:“姐姐好心,我们也有决心。”
辞别了这对姐弟,我们继续上路。
“想不到。”我不禁叹出声来。
“是啊,想不到他们姐弟两个这么有志气,这世间还有这么让人心热的好事……”
“我是说刘珩,”我打断茯苓,“怎么帮了人也不同我说。”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茯苓笑道,“姑娘是第一天认识姑爷?他这人,用心全在看不到的地方。别看嘴上不饶人,却是个最大的好人。嘴上不饶人也是被姑娘逼得,谁让姑娘嘴上不饶人……”
崔嵬忙碌一天归来见到我,倒很是高兴,还让下人温了酒来。
我的担忧倒是多余了,听崔嵬的描述,刘珩并没有找他麻烦,没有直言,却提点崔嵬他已知晓那件事。
“太子已通晓了帝王之术。我带你去见梁王,这件事他竟然猜出来了。他不对我说,你这个做妹妹的必然会与我通口风,到时候反生嫌隙,他特意旁敲侧击,告诉我他知道了。并且,没有把这件事当成我的罪过。哎,”崔嵬叹了口气道,“我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么多年了,在识人用人上,还没有见过能及得上太子七分的,哪怕是圣上盛年的时候,也不见得能做到如此。”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里,凝夜都会说话了。”我说道。
“是啊。”崔嵬点了点头,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太子说,我跟随梁王这么多年,重情重义,叫我这段日子多去探望他。还说你身子不适,叫我少麻烦你,”崔嵬抿嘴一笑,“他这是告诉我,我看梁王他不吃醋,你看,不行。”
“咳咳,”我打断他道:“别说刘珩了。说说你,刚才提到,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哥哥这么辛苦,还去封平戍边过,也该过平静日子哩,你就没想过赶紧收个房中人。”
“啊,”崔嵬放下酒杯,“到底是夫妻同心,你跟太子想到一处了,他才通过圣上,把他的十六皇妹骊阳公主尚给我做正妻,怕是事情急没知晓你。”
忽然一声脆响,我和崔嵬都惊得抬了头,茯苓这丫头将杯子盖碰翻在地。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斑鸠
我对茯苓道:“茯苓,怎么出门在外毛手毛脚的。”
“不碍事。破旧迎新。”崔嵬倒是很会做好人。
我嘱咐她一句,“小心割到手。”
趁着茯苓收拾碎片的工夫,我给崔嵬使了个眼色。
只见崔嵬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眉梢眼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有时候觉得,崔嵬一本正经地样子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崔嵬忽然问起我,知不知道崔家的近况,马上又改口称:“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自打父亲的罪行暴露于天下,崔家受到惩处,从前旧宅的家产被变卖收公,我便好久都没有从前那些家人的消息了。
虽然刘珩给崔家留了田产,但崔嵬已经把那些大多给了被驱散的家仆,夫人一直都由梁王照料,但她过惯了受人尊敬,高高在上的日子,崔家威风不在,处处被人指点,她过不惯这样的日子,日日忧心忡忡,没过多久便病死了。
姨娘平日里刻薄尖酸,贪慕虚荣,视钱如命,却原来,对父亲十分依赖。自打父亲不在,生死不明,姨娘没有了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底气,老老实实在道馆里吃斋诵经,比起从前,倒过得更平和了些。
“红缦还在我府上,你想不想见她?”
我摇摇头,“心里不想见,道义上也不必见,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再与她扯上关系。”
崔嵬点点头,“我明白了。二妹妹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在我这里安身。前几日我给她寻好了人家,人品性子都是上等人的,给她下半辈子找个归处,谁知她竟死也不从,她说她哪里也不去,还说我要是不愿意收留,就一头碰在柱子上撞死。梁王,秋后就要处决了。”
“她只是爱面子罢了,真给她寻了有钱有势的人家,给她个台阶子也就再嫁了。”
崔嵬听了我的话,愣了半晌,方说道:“我不担心她,反而有些担心你。你那么想跟崔家的所有人撇清关系,前些日子连我也爱答不理的,我知道你自小就受委屈,可你知道吗,如果你自己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对旁人来说没什么,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如果一直恨本家的人,你自己日子过得不痛快不说,渐渐地对所有人都冷淡了,以后也会不知道怎么跟亲近的人相处。你是不是又跟太子争吵了?”
“我没跟他吵。”我赌气说道。
崔嵬径直盯着我的眼睛,“那是人家想跟你吵?”
“正是呢。”
“你休拿这话来蒙我,我可没你那么糊涂。太子每日在朝堂之上忙得已是焦头烂额,哪里有‘闲情逸致’找你的麻烦,不如说,这世间所有男人,都恨不得少与妻子少些争吵。绾儿,太子妃不是寻常人家的妇人,以后是要做皇后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刘珩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后宫妃嫔,我得把稚气的心思收一收,不然以后有的是苦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