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日春光+番外(5)

二楼阁楼只点着一盏昏昧烛灯,淼淼恰好背着光,只能看到一双眸子明亮生辉。待走得近了,连她脸上的灰尘霉菌都看得清清楚楚,乱糟糟地糊在一张小脸上,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乐山受命蹲在她跟前,用眼神查看一番,“哪里摔伤了?”

淼淼摇摇头,旋即又点头,“尾巴……脚有些疼。”

她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乐山并未在意,反而仔细查看她的脚腕。他常年习武之人,对跌打损伤再清楚不过,隔着白袜捏了捏骨头,淡淡地收回手:“并无大碍,只是轻微扭伤,回去用冷水敷脚,第二日再热敷,不出几日便能好。”

淼淼若有所思地哦一声,仰头眼巴巴地觑着杨复,似在等他开口。

那眼里不加掩饰的信赖,让杨复不自禁怔忡,“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待伤好了再来。”

好不容易相处的机会,因为她的笨手笨脚无疾而终……淼淼失落地垂下小脑袋,闷闷地应一声,“其实我还可以站起来……”为了证明她的话,淼淼扶着书架试图起身,然而脚才沾地,便疼得她一激灵。

看穿她的逞强,杨复笑道:“回去歇息吧。”

人的腿真是太脆弱了,这么容易便受伤。淼淼不高兴地撅起嘴,虽然不愿意,但目下委实没有办法。

四王让乐山送她回去,因左脚不能沾地,她几乎一蹦一跳地行走。杨复收回目光,落在角落堆叠整齐的书册上,想到小丫鬟勤恳憨傻的模样,含笑敛眸,重新拿起书卷。

*

翌日天将拂晓,四王穿戴完毕来到云晋斋,在看到内室书架摆放规整的书册时一愣,正欲开口询问,便见楼梯间慢吞吞地挪下一个小人。她怀里的书摞掩盖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澈大眼,见到他清脆喜悦地唤了声:“四王!”

按理说她这句话十分越矩,哪有这样跟王爷热络的丫鬟,可是杨复不觉生气,破天荒地应了她,“嗯。”看到她走路一轻一重,蹙眉询问:“不是让你今日休息,为何又过来了?”

淼淼将最后几本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偏头眉眼弯弯,“卫泠教过我,今日事今日毕。况且我听了乐山的话,如今已经好多了,只有一点点疼!”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里不敢说,她只有九十天时间,她想每天都见到他。

乐山在一旁没能忍住:“同王爷说话要客气。”

淼淼这才恍然大悟,低头乖乖地立在一旁,“婢子知错了。”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配上她无辜的表情,教人不忍心责罚。杨复不以为意地示意她起来,走到桌案后坐下,同昨日一样开始看书。

淼淼事情做完了,便守在他身旁等待吩咐。杨复不喜人多,便让乐山乐水在屋外守候,是以内室仅剩他们二人。

他看书看得认真,好似全然忘了周遭环境,淼淼偷看几次没被发现,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凝视他。从眉骨到下颔,长睫挡住黝黑沉静的双眸,鼻梁高挺,唇瓣菲薄,执卷的手指修长匀称……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静静地坐在窗前,雪融后白晃晃的光芒照在他身上,举世无双的气质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淼淼不知不觉看痴了,连他抬头都没察觉。

杨复看累了略作休息,正欲唤人置备茶水,偏头恰好迎上小丫鬟直勾勾的目光。他怔然,她眼里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欢快,添了几分复杂情绪,仿佛拼尽全力要记住眼前人的模样,眸中盈着粼粼微光,眨一眨便要落下泪来。

眼神里的爱慕溢出目眶,绝望而渴望……杨复眸色转深,轻叩两声桌面,唤回淼淼的神智。

杨复直言不讳:“为何偷看我?”

淼淼回过神来,偷看被抓了个现成,她觍颜露出赧色,鬼使神差地答道:“因为我喜欢你。”



☆、第三日

明里暗里偷看四王的姑娘不少,但从未有像她坦荡承认的,是以杨复许久不发一语,黢黑双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淼淼被他看得越发心慌,她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为何他连眼神都变了?

面前小丫鬟手足无措地回望,杨复淡淡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书,“你才多大,懂得何为喜欢?”

“……”

淼淼想说她的年纪一点也不小,她当然懂得什么叫喜欢!可是一对上杨复波澜不惊的面容,便蔫蔫地耷拉下脑袋,闷闷地回应:“我十五了。”

然而杨复不予回应,他连头都没抬一下,“昨日你脚伤未愈,不适宜工作,先回去吧。”

淼淼不甘地挣扎出声:“我是真的……”

杨复抬头,眸中平静:“回去。”

若换做别的家主,此时必定将她狠狠惩戒一顿,道她不知天高地厚。但杨复不会,他只用那双能洞悉一切的黑眸看着你,便能将你看得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淼淼失望地垂眸,听话地转身离开。眼睛酸涩得难受,好似有液体要溢满眼眶,她抬手狠狠捂住,拼命阻止不让其掉落。他们的泪水跟旁人不一样,一旦掉下便会凝结成珠,是以即便她想哭的要命,也得忍住。

乐山乐水并未听到里头声响,见到小丫鬟紧咬下唇从里头走出,均是一愣。她眼眶憋得通红,大眼里盛满一泓秋水,仿佛下一瞬便会夺眶而出。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小拳头在袖中紧握,低头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两人对视一眼,无不疑惑,王爷对她做了什么?

*

淼淼被拒绝得彻底,反正四王叫她好好休息,她便索性留在房中,怏怏不乐地发起呆来。

她跟岑韵同住一间下人房,岑韵比她大三岁,平日里很照顾她。夜晚岑韵回屋漆黑一片,摸索到烛台点燃,火光骤亮,她被角落的人影吓一大跳,哆哆嗦嗦看清之后才松一口气,“淼淼,你既然在,为何不点灯?”

淼淼抬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心里难过。”

她声音里带着颤抖哭音,听得人蓦地一软,再一看她并未落泪,只是眼眶红红地,瞧着真是委屈到了极致。岑韵本打算早些休息,目下不忍弃她于不顾,上前坐到她身旁,“你若是愿意,便同我说说为何难过?”

淼淼偏头,水汪汪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将她盯着,“岑韵姐姐,你喜欢过人吗?”

这话问得突兀,岑韵脸上腾地烧红,“你问这个做什么?”

淼淼蜷缩着身体,双手环住膝盖,“因为我喜欢四王,我这么跟他说了,他好像很生气。”

这话带给岑韵的震惊,可比刚才那句话大得多了。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上上下下将淼淼看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喜欢王爷,还告诉他了?”

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震惊,淼淼嗯一声,“很喜欢,很喜欢的。”

岑韵瞠目结舌,看疯子似的看她。

又是这种眼神,为何他们都喜欢用眼睛说话?淼淼十分不理解,她被看得不安,后知后觉地询问:“不可以吗?”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了!”岑韵恨不得将她摇醒,从这小丫鬟进来的第一天便觉得她傻,岂料竟是傻到了如此地步。“王爷是何等尊贵的人,岂是你一个丫鬟能染指的?你们身份首先就差了一大截,王爷听了这话没将你赶出去,已是万幸了!”

淼淼听得惘惘,她不懂人类的门第一说,但是听懂了岑韵话里阻拦意味……她心疼得无以复加,静了静希冀地问:“那他没有赶走我,是不是接受我了?”

这丫头是彻底绕进了死胡同,岑韵同她说再多都无用,头疼不已。

房内光线昏昧,墙上照出两道影子,一室静谧,许久才听岑韵长长喟叹一声。她今日在外头听得闲言碎语,知道淼淼原来在后院受人欺侮,究其原因,竟是她在睡梦中念出了四王名字……一个小丫鬟胆敢肖想四王,真个痴人说梦!此事在后院早已不是秘密,年长的丫鬟借机威胁打压她,将重活全交给她一人做,还险些害她丢了性命。

岑韵既心疼又气恼,“如今你在瀚玉轩当职,此事迟早会传到四王耳中……到那时,我看你怎么应付。”

淼淼咦一声,“我以前也喜欢他?”

“什么他他的,那是王爷。”岑韵恨恨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如何清楚?”

淼淼捂着额头哎哟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回床榻上,呆愣愣地觑向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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