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莲对小六很好,廖小梅非常感激她。
捧着饭碗,陈莲食难下咽,那一口米饭哽在喉咙口,怎么样都吞不下去。
“陈老师,怎么了?”杨宁馨感觉到陈莲的心情很糟,靠在她身边,晃了晃她的腿:“欧阳强的妹妹病得很重吗?”
陈莲叹了一口气,把饭碗放下,伸手摸了摸杨宁馨的头发:“小六,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有你这样幸运。”
家里五个男孩,就她一个女娃儿,全家人拿她当宝贝,就连有重男轻女的老人家,竟然把小六看得比男娃娃还要重。
放学以后陈莲把湖泉村几个学生娃儿送到大队部,交代他们在那里等高连生的拖拉机,自己折回去和李老师一道去了欧阳强的家。
今天打架的两个男孩是堂兄弟,生病的女娃儿是欧阳强的妹妹。
走到欧阳强家,陈莲心里沉了沉,一堵土砖墙倒了一半,上边的茅草耷拉下来,昔日的金黄颜色已经看不到半点踪影,灰黑色和暗棕色交织,一片破败的气息。
“他们家……有钱送欧阳强念书?”陈莲很震惊,虽说只要两块钱一个学期,可毕竟这也是钱,每天中午还得在学校吃饭呢。
李老师叹了一口气:“他们家说无论如何要让欧阳强念到高中,到乡里小学做老师也是好的。”
有钱给哥哥读书,却没钱给妹妹看病,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欧阳强觉得愧对他妹妹,想尽力满足妹妹的要求,以至于不惜武力去抢杨宁馨头上的花夹子吧。
“啊呀呀,老师来了。”
一个瘦小的农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干瘦得像一把豆芽菜,脸色蜡黄,一双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不能撑出饱满的眼型,成了一双三角眼。
她的一双手搓着衣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脸上带着讪讪的笑:“老师快请进。”
陈莲跟着李老师走进了房间,光线昏暗,可还没有点灯。
可能是舍不得浪费煤油吧,陈莲睁大眼睛看着,只能勉强分辩出一些家具。
“这是我们学校陈莲老师,我们一起过来想看看欧阳强的妹妹。”李老师笑着对那农妇说:“她好一些了吗?”
“嗐,哪能好呢,就这样,一天不比一天。”
农妇回话的口气,好像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病人不是她的女儿,只是一个漠不相关的外人:“她这也是遭罪,我们只想着她莫这样痛苦就好了。”
跟着她走进一间房,房子里有煤油灯,微黄的光亮,欧阳强在桌子旁做作业。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姑娘,巴掌大小的脸,一双眼睛显得很大,她的身子很瘦,似乎能看到她突出的胸骨。
她的呼吸有些粗重,每呼吸一次,房间里就有隐隐的余音。
“李老师,陈老师。”欧阳强放下笔,站起身,走到了她们身边,伸手指了指那小姑娘:“我妹妹戴上花夹子,可高兴了。”
陈莲看了看那小姑娘,头发间有一对蓝色的星星发夹。
小姑娘冲她笑了,看得出来,她笑得很艰难。
陈莲心里很难受,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她转身看了看身边一脸漠然的农妇:“这孩子病了多久,怎么不去卫生院看看呢?”
农妇摇了摇头:“没钱。”
“不管有没有钱,先得给娃儿去看病啊。”陈莲有些生气,很想揪住她质问,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孩子病得如此重却无动于衷?
“没钱咋治病哩?”农妇摇了摇头:“治不好的了。”
“欧阳大嫂,我们商议过了,先把娃儿送去公社卫生院,治病的钱咱们一起想办法,不管怎么样,总得要去卫生院让医生看看,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躺着呢?”李老师也和陈莲一道苦口婆心的劝那农妇:“刚刚我们学校还有些老师同学说要捐款给欧阳强的妹妹治病,我们还能去公社替您家申请一下补助看看……”
“不用了,好不了咧,我们给她算了八字,算命的说她这八字是死八字了,活不过六岁。”农妇很坚持的摇着头:“送到卫生院也是浪费钱,我们家还得欠一大笔人情,以后拿什么去还呢?她哥还得念书,以后还得娶媳妇呐。”
床上的那个小姑娘听到一个“死”字,不安的扭了扭身子,陈莲冲到了床边,抓住了她的小手,轻轻安抚着。
那双手干瘪得像一只鸡爪,没有一点肉,皮包着骨头。
“没有人要您还人情,您就把小姑娘送去卫生院吧!”陈莲悲愤的大喊出来,没有回头,她不想再看农妇那张麻木的脸。
“没钱咋去卫生院?”那农妇又车轱辘来了一句:“不中不中,我还得去弄晚饭了哩,两位老师,我们家穷,家里没余粮,就不留两位老师在家吃饭了。”
陈莲把小姑娘抱了起来:“你去弄晚饭吧,我们先把她送去卫生院。”
农妇站在那里,木然的看了陈莲一眼,没有说话。
欧阳强跑了过来,攥住陈莲的手,哭得稀里哗啦:“陈老师,李老师,我求求你们把妹妹送去卫生院,求求你们了!”
陈莲点了点头:“我们会的。”
她抱着小姑娘走出了屋子,小姑娘的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她抱着毫不费力。
李老师有些惊讶,可是她也看不得欧阳强那哭哭啼啼的模样,赶紧带着他跟着陈莲走了出去。
看到儿子朝外边走,欧阳强的妈妈着急起来:“强子,强子!你跟着走什么,快要吃饭了哪!”
“我和老师一起把妹妹送卫生院去。”
欧阳强很执拗的朝前边走,一只手吊住李老师的手腕,不敢回头。
那农妇站在屋檐下,怔怔的看着他们三个人渐渐离开,没有说话,想喊欧阳强回来,最终没有开口。
陈莲抱着小姑娘走到机耕道上,有些气喘吁吁,小姑娘虽然轻,可抱着走很长一段路,委实也为难。欧阳强冲到了她身边,抬起头看着她,眼里全是泪:“陈老师,我来背妹妹吧。”
“不用。”陈莲看了看他那小小的身子,摇了摇头:“陈老师撑得住。”
这时,一辆拖拉机开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停下。
“哎哎哎,老师,咱们又见面了!”
陈莲迷惑的看了看那人,好像有点面熟。
“上回你带一个小娃儿去湖湾小学,我送你过去的,忘记了?”那小伙子看了一眼陈莲抱着的小姑娘:“怎么了,要送她去卫生院?”
陈莲点了点头,心里燃起一点点希望。
她记起这个小伙子是谁了,上次她带小六去湖湾小学请求收留,高连生把她送到大队部,她牵着小六朝前边没走几步,正好碰到这人开着拖拉机过来,很热情的把她们送去了湖湾小学,当时自己好像说过自己是那里的老师。
这小伙儿是个热心人,或许……请他载一程他会愿意?
“你们快上来,这病人可不能等。”
还没等陈莲开口,小伙儿已经主动提出帮忙,他把拖拉机熄了火,爬到后厢清了清东西,拍拍铁皮边座:“上来吧。”
“谢谢你啊。”陈莲由衷的说了一声,抱着小姑娘上了拖拉机。
开车的小伙子很健谈,一路开着车一路介绍自己,他是竹布村的,在公社开拖拉机,名字叫叶志超,上头两个姐姐,下边还一个妹妹:“我们家总说幸亏我是个男孩,要不是家里会被人看不起。”
陈莲坐在车上没出声,农村重男轻女根深蒂固,就是县城里头,也还是男孩子比女孩子重要,她家也差不多,只是平常没有太露骨的表示,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比如说知识青年下乡。
虽然是mao主席的号召,大家似乎都是心甘情愿来的,可其实里边还是有一些猫腻。
居委会有指标,每个居委会要派下乡多少人,平摊分到家里,至少要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