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的转身,走得又急又快。
实在不敢抬头看邱成才的眼睛,里边好像有一泓清泉,有淹死人不偿命的温柔。
邱成才的手压住了那封信,有些无奈的看着杨宁馨的背影。
小六越来越害羞了,现在都不愿意跟他多呆一阵,总是急匆匆来,急匆匆去。
“哎,邱成才,你刚刚和小六在说啥?”
二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瞥眼瞧见邱成才手里的信封:“小六给你写信了?”
哎呀呀,这可是大事!小六开了口,邱成才就是他们的准妹夫了!
“不是不是,这是丽姐姐托小六给我带的信,丽姐姐让我把这信交给主步村的那个钟文生!”邱成才举起信封看了看,厚厚的牛皮信封,阳光透不穿,沉甸甸的暗黄色。
信封很轻,看得出来,里边的信写得不长,最多两页信纸。
纸短情长,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啊,是个那个渣渣带信啊?”二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还带啥信啊?让渣渣去娶别人就好了,还惦记这么多干嘛,难道还想和渣渣继续在一起?”
“可能是不甘心吧。”
邱成才能够体谅到唐美丽的心情,痴情一片托付出去,却不幸半路夭折,让她如何能够接受?就像现在的他,对杨宁馨一片深情,若是听闻杨宁馨喜欢上了别人,只怕是死的心情都会有。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去求那渣渣娶她?像那样的人,有过一次花心就会有第二次!”二柱很不赞成邱成才的话:“依我看啊,你把唐美丽的信给扔了吧,假装说已经带给渣渣去了,反正他们以后又不会再见面了,谁知道你带没带信啊。”
邱成才拿着信弹了弹,叹了一口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怎么能随意处置丽姐姐的信件呢?”
二柱瞅了他好半天,一拳头捶在栏杆上:“千万不要告诉我,那渣渣看了信又要吊着唐美丽不放,那可是她自找的。”
“我会劝丽姐姐的。”邱成才把信捏在了手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个星期放假的时候,邱成才又去了一次主步村。
这一回可是轻车熟路,不用问路,直接就朝那条小路上走。
还没到钟文生家,就听着那边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青色的烟雾从一幢房屋前边升了起来。
邱成才怔了怔,心里头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觉。
上回钟家两位老人说钟文生到广州做满三个月就回来娶媳妇,莫非今天……刚刚好是他结婚的日子?
走近了些,就看到钟家的地坪里站着不少的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说着话,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再靠近些,就看到地坪里摆着好些八仙桌,有一张上头摆着一碗碗的茶水,另外一张桌子上摆了几个大圆盘,里头装着瓜子花生和水果糖。
这阵势真是在办结婚的喜事哩。
邱成才走到桌子旁边,踮着脚尖朝堂屋那边看,有负责招待的递了两块糖给他,他伸手接了过来,继续朝人堆里挤——今天钟家人多,主步村的人或许以为他是新娘的娘家人,谁也没有阻拦他。
好不容易才奋力挤了进去,堂屋的神龛上放着天地国君亲牌位,右边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头写着婚礼的程序,下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对大红蜡烛,桌子旁边两张靠椅,上边坐着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看起来这是钟文生的爹娘了。
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裳,乐得合不拢嘴,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团,看着肩并肩站在面前的新郎新娘。
因为两个新人是背对着他站着,邱成才看不出新娘长啥模样,可从背影看着就觉得不如唐美丽,个头矮,而且还胖,站在那里比身边的新郎要宽了差不多一倍,身上穿着的那件大红夹棉袄子的线似乎都要崩开,露出一些白色的线头。
新郎新娘朝父母鞠躬以后转过身来,邱成才没忍住眨了眨眼。
这对新人可真是辣眼睛。
新郎还算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穿了一件中山装,显得斯文白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读书人,而站在旁边的新娘可不好描述了,不仅是肥胖,看上去有些老气,可能要比新郎大两三岁吧,一张圆盘脸抹得白白,就像刚刚出蒸锅的白面馒头,两条眉毛描得细细,又画得乌黑,和那刷了一层墙底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娘的眼睛很小,嵌在脸盘上好像是两粒黑黑的芝麻。
真不是他对唐美丽心有怜惜才看新娘不顺眼,这位新娘确实只有这般模样。
就连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文生这伢儿生得挺好的,咋找了一个这模样的媳妇?”
“嗐,听说新娘家有钱!跟着亲戚在广东那边干了两年活,家里重新起了一座崭新的红砖房子!”
乡下大部分都是土砖房,谁家盖了青砖房都是家里条件好的,最近城里时新建红砖房子,可乡下还真没几家有这手笔的——红砖在这时候实在是贵,不是大户人家出不起这个买红砖的钱!
“新娘家住红砖房!”
周围的人惊叹一片,只不过这惊叹声很快就被零星的鞭炮声给盖住了。
“我跟你们说啊,我可是晓得里头的鬼扯脚!”一个看上去信息很灵通的大嫂说得津津有味:“原来新娘家说彩礼让姑娘给带回来,还能去亲家亲戚家开的厂子打工挣钱,文生家里挺满意,一家三口去广东那边做了三个月,说了回来就准备结婚。可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回来以后文生就不同意,闹着要悔婚哩!”
“啊,还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晓得的哩,我却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我有我的门道!”那人得意的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后来文生咋又同意了哩?瞧瞧,他今天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嘛。”
“我跟你们说啊,钟家这一次可是赚大发了!新娘家听说文生不答应结婚了,也赌气说不结就不结,他家有钱还怕女儿嫁不出去?可没想到新娘子坚持要嫁文生,干脆倒贴了五百块钱嫁妆,还给未来的公婆每人买了一套新衣裳鞋袜,今天老钟穿的就是新娘子家给添置的衣裳!”
“倒贴五百!”周围的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一大笔钱,文生的弟弟结婚可不愁没媳妇本咯!”
“这么富贵的亲家哪里寻去?我就说奇怪呐,老钟怎么穿得起这毛料衣裳,这一身新衣裳只怕是要好几块钱哩。”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些话都落在了邱成才的耳朵里。
他摸了摸胸脯,里边有一阵轻微的窸窣之声。
唐美丽的信还贴胸放着,可他却不想上前找钟文生。
都已经结婚了,他再去找钟文生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刚刚听得明明白白,钟文生是被金钱给收买了,彻底断了对唐美丽的念想,终于迎娶了这个白富肥。
钟文生刚从广东回来闹着不肯和这姑娘结婚,或许是他从爷爷奶奶嘴里听到说有个姓唐的找他,这让他又想起了唐美丽,所以闹了一回。可他并不坚定,当听说新娘愿意倒贴一笔嫁妆的时候,他又把唐美丽抛在了脑后。
正在想着,一阵哄闹的声音嗡嗡作响,邱成才一抬头,就看到身边的人都迅速的朝地坪里跑了过去,一瞬间,那十来张八仙桌边上都坐满了人。
乡下人摆喜酒是喝流水席,一摊一摊的开席,先到先吃,要是分了心,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可能就坐不上头席。像邱成才这样的人,一心在盘算着要不要找钟文生把唐美丽的信给转交了,思绪完全没有在抢占座位上头,最终的结果是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周围的人群如退潮一般散去。
一对新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新郎低着头看地上,似乎怕踩到蚂蚁,新娘一只手亲热的挽着新郎,一只手里拿着一束塑料花,有些发硬的叶子擦过了邱成才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