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772)
萧衍甚至还担心儿子在寺中的安全,将他在东宫时的近卫都派了过来,随时听候他的调遣。
只是萧统似乎真的一心修佛,将心神全部放在了修行上,从来没有调动过那些近卫做什么,对他们的保护也不理不睬。
他的妻子、他的儿女都曾来哭求过他,请他回去挽救这个即将岌岌可危的家庭,然而在这一点萧统却十分心冷,做出了的决定,无论如何也不愿更改。
所有人都来求过他,除了他的亲生父亲。
于是萧统便好似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依旧在同泰寺里静静做他的僧人。
可是萧纲却快撑不住了。
太子出家,整个东宫就失去了核心人物,其余皇子年幼,东宫的文官集团自然而然地就将重心偏向了和太子一母同胞的萧纲,因为若是太子不能登基,在二皇子北投的情况下,无论是嫡长还是年纪,只有三皇子有当上太子的可能。
然而萧纲却不是从小被当做太子培养的,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朝臣培养他的方向很都明确,那就是“贤王”。
他最擅长的是文学和诗词,也许有从小在父兄身边养成的眼光和格局,却缺乏决断的信心和能力,而东宫的官员太过强势,在面对太子时可能还恪守着君臣的礼仪,到了这个三皇子面前,几乎就是咄咄逼人了。
而且东宫里的臣属处处将他与太子比较,动不动便是“太子昔日如何如何”,这样的比较和压力也让这位少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苦闷和压抑,偏偏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已经不仅仅代表着自己,还要维护兄嫂和侄子侄女、以及弟弟萧绎的地位与生活,完全由不得他退却。
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他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到了这一刻,他虽不是太子,却理解了长兄的难为,也理解了皇兄能在东宫和父皇两方面的重压下坚持了这么多年是有多了不起。
可惜明白的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
陈庆之的胜利来的太快、太漂亮,来自于二皇子萧综的压力就如同悬在他头上的剑,让他无时无刻不坐如针毡。
朝中增兵北伐的呼声一日高过一日,狂热的情绪也煽动了不少武将蠢蠢欲动的心,很多有意建功立业的武将都在私下里互相接触,想要推动这一次北伐的促成,好借此分刮来自徐州、雍州的魏国地盘。
如果陈庆之真的迎回了萧综,这支北伐的联军势必要听从陈庆之的调动,也就是听从萧综的调动……
萧纲不敢多想,东宫也不敢多想。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若是萧综真的能还朝,还有没有东宫存在都未可知,更别说还有没有他们兄弟几个的位置。
然而想要游说其他朝臣、将领中止北伐的念头,就凭他一个未有寸功的皇子是没有用的,除非已经出家的太子重新出山、亲自以太子的名义活动,方才有一争之能。
那些立场摇摆的朝臣未必就欢迎萧综这样的皇子回朝,若是太子有心争夺,那些还在摇摆的势力就会立刻支持到太子这边。
只要太子能够支持……
所以萧纲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求见自己的兄长,他甚至不惜冒着被父皇厌恶的危险硬闯了太子的禅房,就是想要痛陈利害。
眼看着太子端坐如钟,神态好似佛像一般安详,萧纲长久以来的压抑一下子就爆发了。
“你就知道念佛!佛能救你我吗?佛能救你的妻子儿女吗?”
他发了疯一般地推倒了太子房内的佛龛、塑像,将供养在佛前的净盆和莲花推倒在地,沙哑着声音低吼着:
“当僧人救不了世人,只有当皇帝才可以!”
此言一出,萧纲心中似乎有什么猛兽被放了出来,这种凶猛而充满陌生感的欲望让他又惧又怕,又充满了某种难以对兄长言语的羞耻。
在这股复杂的情绪驱动下,还未等到被破坏了禅室的萧统变色,萧纲倒先对着太子萧统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萧纲哭得既委屈又痛苦,满是惶惶不可天日的忐忑和不堪重负的宣泄,连气息都急促到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地步。
如同他年幼时无数次做错了事,跌跌撞撞地跑向东宫后那般。
面对这样的弟弟,太子萧统的表情变得柔软又无奈。
任由萧纲哭诉发泄后,太子捡起已经断了头的佛像,手指在无头的裂口处轻轻拂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比我想的明白,所以有些事你也许能做成,我却不能。”
萧统慢条斯理地扶起佛龛、佛台,将那没有头的佛像放入佛龛之中,手掌却轻轻探入佛龛顶端,拿出一方印鉴。
他转过身,面对着伏地痛哭的弟弟,跪坐而对,将那方印鉴递了过去。
“弟弟,去做你想做的吧。”
萧统看着怔愣的弟弟,露出和“摩诃萨青”相似的笑容。
“而我,会承担我该承担的。”
第467章 两桃杀三士
东宫退隐, 有很多事情东宫的官员可以做, 有些却不能。
哪怕他们能做的比太子还好, 没有那一方太子的印鉴, 就代表没有太子的授权, 他们毕竟是东宫的属官,是为太子服务的, 而不是太子为他们服务的。
因为受了太多东宫官员“擅专”的苦,萧统“出家”时, 也带走了那枚太子的玉龟钮, 导致东宫先是群龙无首,后连代行的权利的都失去了。
东宫官员都清楚太子会走到这一步和他们分不开,尤其是徐勉,在太子出家后因为“劝谏不利”连连贬官, 最后连位列朝廷都没有了资格, 倒让东宫的徐擒、张烈等官员冒了头。
这些官员皆年富力强, 却有年轻人通有的毛病——政治经验不够丰富。
东宫势弱, 太子又出了家,这些年轻人空有一腔谋略计策,却不得不蛰伏起来,但蛰伏绝不等于委曲求全, 他们并不懂这个道理,很多时候被一逼再逼却无法以示弱为自己牟利, 最后就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萧纲带回了那枚太子之宝, 一定意义上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却也让之前压抑后的反弹更加剧烈,东宫那些官员在萧纲得到了太子印后几乎迫不及待的就开始动作了起来。
这样的讯息让很多人错误的以为了太子有要“复出”的迹象,比起尚且稚嫩的萧纲和身有污点的萧综,在太子位上掌握平衡了几十年的萧统自然更得人心,于是在内外之力的推动下,反对北伐的声音也慢慢传了出来。
自从浮山堰一战后,萧衍其实已经失去了北伐的雄心,对于劳民伤财攻下魏国的领土能维持多久也报以悲观的看法,甚至觉得这种行为得不偿失。
陈庆之的胜利固然是振奋人心,但也只是这样的,作为一场以小博大的赌博,他已经获得了胜利就够了,却没必要接下来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赌桌上。
但这种“颓丧”的心境却无法向臣民们言明,于是在东宫上蹿下跳着活动想要阻止北伐时,萧衍并没有阻止他们,甚至默默的在背后推波助澜,将北伐的呼声压了下去。
有了皇帝的默许,无疑是对东宫官员的一剂强心针,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皇帝还没有放弃太子的最好证明!
唯有萧纲,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并不如东宫其他官员那般大喜过望、欢欣鼓舞。
就在皇帝一系和太子一系古怪又奇特的默契下,睢阳大捷后梁国的第一次优势,就这么失去了。
***
远在睢阳的陈庆之和马文才,当然并不知道朝中的那些刀光剑影,也许马文才能从大局中窥见一二,却不能想象未至暮年的萧衍就已经失去了为君者的锐气,甚至不敢生起与这个腐坏的魏国一争高下的心思。
在他们的眼前,目前摆着比攻灭睢阳之前还要严峻的形势:元天穆的大军对抗青州的过程中节节获胜,已经分兵进攻河南地区,准备来解决白袍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