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78)
长袖善舞的人也有,但对于整个寒门的群体来说,人数实在太少了。士族经常讥讽他们就是“沐冠之猴”,一副不得不投身黑暗任由妖魔吸血却还要忍辱负重的样子,却连最基本的让人尊重的言行都没有。
大部分人在占据高位后会慢慢改掉一些恶劣的习惯和龌龊的手段,可更多的一辈子也没有爬上去,在许多年的蹉跎和压抑下,变得比士族中的败类还要令人作呕,在他们的身上,有时候甚至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所以马文才在接触了梁山伯以后才会那么提防他,因为这个人着实可怕,他的可怕之处在于无论你对他有如何的偏见,到最后都会喜欢上他,而马文才所认识的人里提到梁山伯,竟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就连甲科和甲舍里的学子一开始极为排斥寒生,在过了一段日子后也会对梁山伯视而不见,甲科里七八位寒门学子受尽苛待,唯有他仅仅是被冷视而已。问起为何,皆称“虽出身低了点,但不是个讨人厌的人。”
因着这份“不同”,梁山伯在甲舍里也受到同样是寒门出身的学生排斥,但他从来不以为意,也不刻意去迎合,时间久了,又融洽为一体。
人说多智近乎妖,马文才从不怕多智的人,可“多情”近乎妖的,他长了这么大,也就看到梁山伯这一个。
梁山伯的父亲本身应该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否则也做不到山阴县令,这已经是会稽郡除郡治会稽县外最大的上县,非士族门阀不得任令,他能在这位置上坐了三四年,本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无论他怎么讨厌梁山伯,他还是要说,他更恶心这些偷窃、诽谤、放蛇、出事只会把别人往自己面前推的卑贱之人。
相比之下,会护在祝英台身前的梁山伯,和虽有恐惧却并无失态的伏安,在众人之中显得越发显眼。
马文才并不懂蛇,也不知道这蛇是不是有剧毒,斩了蛇,只让风雨雷电把好门户,静静等学官过来。
大部分人虽觉得他的行为跋扈了一些,但事急从权,平日里有些矛盾小打小闹可以,直接放蛇咬人就太过了一些。
更何况祝英台并不是个恃才傲物的人,你要看不起士族,你往马文才垫子下放蛇啊,干嘛要放在和善的祝英台垫下?
学官迟迟不来,祝英台紧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梁山伯也是一言不发,外面不知道情况的讲士一直在拍着大门,气氛实在太过奇怪,原本“劫后余生”的庆幸已经慢慢变得紧张。
有些人实在不适应这样紧张的气氛,紧张之下就想说话转移注意力:“马马文才,你说这蛇是别人放的,有有什么证据!”
“谁,谁会放蛇啊……”
马文才抱剑倚墙而立,并不对他们解释。
反倒是祝英台看不过去了,开口说:“马文才刚刚检查了蛇,蛇身上太干净了,从山里爬进来的蛇没那么干净的。”
这大清早,草丛地上到处都是露珠,这死掉的蛇身上半点泥土没有,身体又干燥,说是误会爬钻到垫下的,谁信?
这一下,原本寥寥几个想要吵闹的人立刻闭嘴不说了,这时候再说话,反倒像是他们放的蛇,做贼心虚似的。
这样的紧张氛围实在太让人压抑,好在没一会儿门口便传来贺革的声音。
“开门。”
随着一声“开门”,所有人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被闩住的课室之门缓缓打开,贺革那并不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了门前。
贺革听说西馆里出了事,而且出事的是祝英台,立刻去请学官前来,但是学官并不受他统辖调配,所以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召齐了几位学官。
所有人齐齐躬身向贺馆主行礼,贺革矜持地回了礼后也顾不得再客套,急急走到最前面,待看到那蛇已经被人斩了,才总算松了口气。
他带来的几位学官并不上前,问清楚原委后忍不住狠狠瞪了眼祝英台和马文才:“怎么又是你们!总是你们几个惹事!”
“这事难道能怪我们?”
马文才冷着脸反讥。
“就是就是,现在有人要放蛇杀人,难道怪杀了蛇的不好?”
“祝英台差点被蛇咬了,真要出了人命那才叫有事!”
受过祝英台恩惠的学子们怕学官对祝英台有先入为主的恶感,七嘴八舌地为她辩解。
“安静!”
贺革听着这乱糟糟的声音就皱起了眉头,在仔细盘查过那条蛇后,他站起了身。
“这是火赤链,长得可怕性子也凶暴,遇到危险会发起攻击,但是无毒。”
听说无毒,众人齐齐意外。
“就算是恶作剧,也太过分了。”贺革怒不可遏,转身问起自己的弟子,“马文才,蛇是你斩的?怎么回事?”
“是,先生。”
马文才面对贺革倒是恭恭敬敬,一五一十把他看到的事情说了个明白,至于祝英台曾遭窃之事,他准备私下 与贺馆主说明。
贺革又问了祝英台和其余几位最先发现赤链之人,越听越是眉头紧皱,环顾四周后,总算是明白了马文才为什么要封门。
蛇性喜动,现在并不是冬日,那蛇被放在坐垫下不可能太久,放蛇之人一定还在屋内。
想到这里,他朗声开口:“今早比祝英台来的早的是哪几个?”
一条蛇,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中被放进别人的垫下,尤其祝英台又是如此引人注目之人,第一排当中的位置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看得见,放蛇的人必定比祝英台来的还早。
巧的是祝英台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除了书墙那次,从未迟到早退过,早晨来的比大部分学子还早,在一番互相指证辨认之后,比祝英台还早的,居然没有几人。
这几人都是西馆里的老生,早来的理由也跟祝英台一样,都是习惯了早点上课,平日也都是来的很早,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是丙舍学生,同吃同住,自然也一同来上课,都是三三两两一起,并无孤身一人入内的,于是彼此便有了佐证。
唯有一人,并不群处,又来的极早,还无法证明自己来时从未离过座位,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嫌疑最大。
这人便是以寒门之身住在甲舍的梁山伯。
问询结果一出,课室里一片哗然,祝英台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脱口而出道:“这不可能!”
梁山伯、祝英台和马文才在西馆里都算是风云人物,马文才性子高傲、风仪出众,引人羡慕;祝英台和顺开朗,热心友善,引人好感;梁山伯才德双全,宽厚达练,引人尊重;
这三人又皆是馆中才学出众之人,自然一举一动都值得让人效仿。
其中,只有梁山伯是寒门出身,却能以傲人的成绩居于甲科,一直被西馆生当做给寒门长脸的“自己人”。
加上他曾开导过许多对祝英台有偏见的西馆生放下成见,又妥当的处理了琉璃子的事件,人人都将他当做他日不可限量的潜才,会稽学馆中已经隐隐有“寒生以梁山伯为最优”的评定。
可现在种种条条,都指向梁山伯才是嫌疑人,因为唯有他才有放蛇的条件!
“难怪他第一个发现祝英台不对!”
一位坐的靠前的学子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那时候祝英台毫无异状,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他先喊有蛇的!”
梁山伯惨淡一笑。
他经历与旁人不同,从小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一丁点不同在他眼里便是极大的不同,祝英台身子僵硬其他人看不出来,他就坐在他右边,难道会看不出来?
可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倒有炫耀自己“观察入微”的嫌疑,而且也并不能作为给自己开解的理由。
“他要放了蛇为什么还提醒我?你们不要先入为主胡乱猜测!”祝英台皱着眉头,“你害人还会去提醒别人吗?”
贺革赞许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