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192)
等马文才年纪再大一点,这朱砂痣倒没有跟着长大,却越发鲜艳夺目,他一直觉得男人额间长了这么个玩意很丑,再加上太过引人注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用额带系住。
即便是如此,那些偶遇中的修行之人,大多都能看出他额带下藏有“□□”,总是想法子让他跟自己学道、学佛法。
这是很玄妙的事情,马文才虽然不知道这朱砂痣代表了什么,可他也不准备用这个作为自己的“资本”,但他听到这个江道士开口就是“你额间有黑气”,所以才讥讽的笑了。
你可以说他头顶有黑气,面上有黑气,甚至全身笼罩黑气,可被称为“道蕴”的地方突然出现了黑气,岂不是这些修行之人自己打自己嘴巴?
那几个道士也没想到马文才额间有红印,那为首的江道士脸色也当场就不太好。
这样生有道蕴的高门,肯定从小就有不少道士上门求见过,毕竟“点化”高门带来的好处不必细说,当年琅琊王氏一支都信天师道,王羲之王献之几代不知修建了多少道观、为道门行了多少方便,既然此刻这公子一身儒衫站在这里,对道人们也没有尊敬之色,显然是没有“点化”成的。
他从小听别人说“额间有祥瑞”,自己一说有黑气,当然如此讥诮。
可之前这高门公子明明对他们有所敬畏,而且诸人之中以他为首,他的地位也应当最高,江道士实在不愿就这么放手,咬牙再次解释:
“公子额间虽有祥瑞,但死气已经到了祥瑞无法庇护的地步,必定是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大的变化……”
他说了一半,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这少年的气势太过惊人,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只感觉到自取其辱。
为了转移这种压迫感,江道士将眼神移到他身后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上,这只不过是转移注意力而做出的举动,却让江道士吃了一大惊。
“这,这位公子煞气更重,简直是天煞孤星,命中六亲断绝……”
江道士看着梁山伯,满脸惊惶。
梁山伯原本面有嫌恶,闻言脸色一白,惊骇莫名。
“你怎么说话的呢!”
傅歧大吼。
等那道士看向祝英台时,表情却像是比他们还惊慌失措,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一般倒退了几步。
“天啊,你们,你们是妖怪吗?有黑气凝结不散一身死气的,有天煞孤星妨碍亲眷的,还有命附离火焚尽一切的……”
他之前只顾着看马文才,祝英台个子小,面孔被马文才遮的严严实实,如今他和几人面面相对,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面对祝英台,这道士几乎已经失神落魄到想要掉头就走的地步。
“这位,这位公子,你,你是什么来历?一,二,三,三次?你,你若是人,怎么能死三次!”
他越说越是让人生厌,谁听到他这么诅咒别人都会生气,更别说还用嘴将人“鞭尸”了。
“走吧,他们疯了。”
马文才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梁山伯,不耐烦再和这些神棍纠缠下去,左右不过是求财,说的严重点怕是为了让他们花大价钱“解开死劫”,当即掉头就走。
祝英台虽不是无神论者,不过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也是听不明白的,什么命附离火一听就扯淡,何况子云先生那样的高人都说了她“必有后福”,当即瞪了他一眼跟着就走。
一群侍卫随扈护着马文才一行人离开,那道士却像是疯了一般在后面喊:“你们都有死劫,真有劫难!这一路要小心,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声音叫的太大,引来众人瞩目,施家门口本就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听了以后也开始对他们指指戳戳。
“不行,老子要回去揍死他!”
傅歧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诅咒,气急败坏地就要回头。
“不用你动手,这种人我就能对付。”
祝英台哪里受得了,脚跟一转就回过了头,深吸了口气,大声喊出一长串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
“姜黄、面碱、醋……”
祝英台冷笑。
江道士表情一僵。
“盐卤水泡绳,约莫还加了点盐石,不对,你们应该叫玄精,也算是用心良苦。”
她做了个提绳的姿势。
“江帆,他,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跟在江道士身后的几个年轻道人脸色铁青,小声低喃。
“我在想想,手指大概是磷和黄,金属能无风自燃,怕是骨磷加兑卤法分解出的泻盐,蛇是硝石溶液,你大概在是在牛圈羊圈或是墙角找到了土硝,提早弄出蛇妖,不,应该是鞋底,找妖怪方位的时候……哦,难怪引火便燃……”
祝英台说得似是而非,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能确定,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可眼神却不是如此。
她望向几个道士的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就像是这几个道士再多说一句,就要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般。
那江道士涵养也实在是高,即便祝英台说的如此明白,也只不过是变了变脸色,行了个道礼。
“原来公子是同道中人……”
“呸,谁跟你是同道中人,要不要脸!”
祝英台身后的半夏叫道。
江道士表情一滞。
“这位道长,你和我等萍水相逢而已,我们过客而已,所以也不愿多生事端,权当看了个热闹,但如果你因此认为我们是好应付的,那就只能抱歉了。”
祝英台下巴微微扬起。
“之前你说的话,我们就当没听见。但我们要再从哪里听见一句什么‘天煞孤星’、‘命中有死劫’,刚刚我说的东西,我保证日后让整个三吴之地连孩童都能背出来。”
“你!”
江道士身后几个道人怒而上前,可马文才和徐之敬也不是吃素的,刀卫和随扈立刻拔刃出鞘,将祝英台护在身后。
“谢这位公子‘口下留情’。”
江道士同样黑着脸,抬臂拦住了身后的几位同伴。
“你我既然有默契,那贫道也就不纠缠了。”
祝英台满意地点了点头,志得意满地回到了马文才几人身边。
遇到这么倒胃口的事,几人不愿再在这里耽搁,自然快步离开这里。
走到离施家都没了影子,祝英台刚刚端着的高傲劲儿立刻一卸,抬起头就对着几位同窗灿笑。
“嘿嘿嘿,我刚才是不是很厉害!那几个道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厉害厉害。”
傅歧给面子的迎合。
“祝英台,为何你说了一堆姜黄、骨磷、硝石什么的,他们就完全变了态度?”徐之敬也有些好奇,“他们那‘神术’难道真的有假?”
“有妖魔鬼怪也不会大白天出来!”
祝英台嫌解释起来一大串麻烦,言简意赅地说:“总而言之,那是方术,不是什么神术。”
“他说我命中带煞,六亲断绝……”
梁山伯因为这批语一直失魂落魄,早已经没有了平常的冷静。
“我自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为何他看得出我父母不在?”
“他还说我要死三次呢,说马文才浑身死气,说我们所有人都有死劫。”
祝英台撇了撇嘴。
“世上谁不死啊?没死劫的才不是人好不好!”
居然说她不是人!
但她的解释并没有安抚到梁山伯惊慌的情绪。
他并不怕自己倒霉,可如果真如那道士所言,他是个妨害别人的命……
刹那间,他想到了替他受刑的老馆主,想到了因他喊冤而去抓捕伏安,却连累了刘有助一条性命,想到了许多许多往事。
梁山伯越想越是惊恐,面上冷汗淋漓,就连祝英台都被他面如金纸的可怕模样吓到了,连连呼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马文才一直认为会稽学馆里只有梁山伯才称得上是他的对手,之前也一直有所心结,按理说见到他这般失魂落魄,心中应该解气才是,可也不知怎么的,见到这样惶惶不可天日如普通庶人一样的梁山伯,他又觉得碍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