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189)
“午时已到!”
一个道士喊道:“天师速速拿妖!”
报时之声一响,那抱剑而立的青年顿时眼睛一睁,手臂一抬,法剑立刻背与身后,围观之人立刻一声喝彩,这一下还剑入鞘如行云流水,而这青年剑眉星目,双眼炯炯有神,与一干道士之中,果真是最有“神仙像”。
“这一手还剑入鞘也不知练多久了吧……”
傅岐摸了摸鼻子,讷讷道。
好戏才刚刚开场,法剑还鞘后,那道士大步流星的走到神案前,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的符纸,以食指中指夹之,默默念起了咒语。
在他念咒之时,气氛肃穆而凝重,随着他的咒语声,以手指接触之处为根源,慢慢向上升出无数条红痕,这些红痕极细,几乎是凭空出现,很快就爬满了整张黄符,黄红相间极为显眼,见者无不触目惊心。
霎时间,吸气声、惊叹声,此起彼伏,就连最见多识广的马文才和梁山伯都满脸惊骇之色。
祝英台起先和所有人表情一样,后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撇,竟有些不耐烦看了。
然而好戏还未结束,那道士见到符纸变红,脸色一变,大呼:“果然有妖!”,随机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鸡子大小的法钱,用一根红线系之,将法钱悬吊,用火烧之。
只见那火焰一舔上红绳立刻剧烈燃烧,将整根红绳烧成了焦炭灰烬一般,可那些灰烬却凝聚不散,依旧吊着那枚法钱,悬在众人的面前,也悬在众人的心里。
那位庐山来的年轻“天师”悬着那法钱,在神案前来回走动,那些灰烬一般的绳子晃晃悠悠随时都会散开一般,可法钱就是不落,直到在一个所有人都看得见方位上时,天师脚步终于一停。
“就是这里!”
他抛下法钱,拔出法剑,手指在剑上一抹,刹那间,法剑如同棉线一般迎风而着,剑上突然迸发出明亮的火焰,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依旧耀眼无比,惊得众人大喊“神仙”,有几个干脆就直接跪了下来。
没一会儿,人群里跪倒一片,这宅子的主人也露出欣慰的表情,低头吩咐着什么。
天师挥剑临空虚斩了几刀,火焰不但不因风吹而熄,反倒越来越盛,最后他猛然往地上一斩!
咚!
无锋的法剑斩在地上,剑上的火焰应声而灭,施家大门前的青砖泥地上却突然冒起了火,火焰形成一道巨大的蛇形图案,足足燃烧了将近半刻钟才熄灭。
“施法完毕”,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没有几个能说出话来的了,前排更是跪倒一片,尚自站立的马文才等人在人群中就尤为显眼。
那天师眼神从几位少年身上略过,见几人都是惊骇莫名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神闪了闪,在马文才的身上尤为停留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去。
啪!
又是一下干脆利落的还剑入鞘,那青年对施家门前站着的家主行了个道礼,朗声道:
“贫道幸不辱命,那蛇妖,已经除了。”
第92章 欺世盗名
今上好佛,几可谓以佛法治国,不愿用士兵打仗而异想天开拦水坐坝淹没敌人,也大半是因为不愿多“杀生见血”的缘故。
魏晋以来,尤重玄学,梁国这位天子最初立国时,定下的规则也是“三教并流”,他自身是位极为博学多才之人,六艺皆精备,而阴阳学、纬候、卜筮、占决、草隶、尺牍、骑射,莫不称妙。
可随着他的统治渐渐稳固,佛教的地位被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朝廷不但下令以佛教为“国教”,还建立了无数佛寺,搜集大量的铜器铸佛像,以致于民间都无钱可用要用铁钱的地步。
在这位天子还没有当皇帝的时候,起初是信道的,道门在三吴之地和海边诸郡信者甚众,北方倒是信佛者居多,可随着佛门被定为国教,即便天子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抑道,但道士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到了大多归隐山林修行而不出世的地步。
也有想要挽回道门被佛门压迫的窘态,积极在建康奔走的道人,但南方再也出不了寇谦之、陆静修这样出类拔萃的道门首领,佛道之争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道门已经占据极为不利的下风,甚至在诸多摩擦之中,渐渐已经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
吴兴郡属于三吴之地,原本是道门信徒的集中之地,传道者甚多,如陈庆之这样从小信道的,皆是受到家庭影响。
但这些年来,因为佛教渐渐势大,又经常施粥、开斋会、超度亡灵等等,道门也渐渐在失去对三吴之地这个大本营的控制,而且官府对道士的资格诸多盘验,对僧人的资格却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很多逃避重税和徭役的人,将头发一剃,找个寺庙投靠,就变成了僧人。
他们一路行来,行脚的僧人见了不少,群聚的道士却没有几个,在这长城县见到了一群,还是如此有本事的,自然是惊骇万分。
随着那青年一声道号,大喊“蛇妖已除”,人群之中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躁动起来,欢呼声称赞声不绝于耳。
那股狂热像是某种传染病一般,一个传染一个,刹那间,施府门口就像是成了什么道场,围观的百姓磕头的、求药的,求“神仙”去家里看看病人的,从各方围将了过来。
那跟着青年“道士”的几个道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如此,在人群未围上来之前就护着那青年到了施家的正门下,又在外围一一听着他们的诉说,用神案上的纸笔记下各家的诉求,并不因为对方贫穷显赫与否而区别对待。
唯有那丰神俊秀的青年一派高人风范,态度自若的在和施家的家主应对。
“道长果然是神人,老夫之前多有怠慢。”
施家的家主原本对“捉妖”也是半信半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试试,可没想到真在午时阳气最重之时,亲眼看到这斩妖除魔的“神迹”。
“江道长抓妖一定耗神,还请入室休息片刻,老夫已经命家人设席款待道长,捉妖的酬劳也都一并备好了。”
被称为“江道长”的青年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又回身看了一眼门前,轻声道:“待贫道的师兄弟们记下此地百姓的困难,我等再一起入内。捉妖虽有我之功,但也多靠他们护法,镇守各个方位。”
那施家的家主自然不愿得罪能驱使斩灭鬼神之人,连忙应诺,肯定宴席少不了这些道人,捉妖的酬劳也不会只是一个人的。
此时门外一片嘈杂,门前却有几人只是眼神难掩诧异,却没有挤入狂热的人群之中。
“热闹看完了,走吧,我们下午还要回船上,耽搁了天黑了就得在这里住一夜了。”
祝英台不耐烦地看了眼天色。
“走走走,去其他地方逛逛。”
“咦,祝英台,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这现成的热闹怎么要走了?这可是‘天师’哇!”
傅歧诧异道。
“这算什么热闹,江湖骗子罢了。”
祝英台见人多,也不愿生事。
“走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看起来神妙,不过我等都是儒生,没必要搀和。”
梁山伯第一个回应,点了点头。
马文才从第一眼看见那些道士的时候就想走的,只是怕态度有异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才按耐住性子忍到现在。
那道士每抬一次手、斩一下剑,他都会心惊肉跳半天。
按理说,他这种天地不容的游魂野鬼死而复生,应当是有悖天道的,所以他从小就躲着僧人道士,也从不进佛寺和道观,就怕哪天来个高人被拘了去的。
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一个道士能看见他,马文才这颗“少年老鬼”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腔子里。
可凡事就怕万一,假如这道士真是个能看穿一切的呢?
所以祝英台一说要走,马文才立刻就驴下坡,也看了看天色,点头应道:“天色是不早了,长兴县水道纵横,产各种鱼,鱼的味道最是鲜美,现在走还来得及进城找一家合适的鱼馆,好好尝尝长兴县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