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那些事,段瑞金把阮苏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阮苏第一次亲眼看见别人受枪伤,亦是第一次亲自开枪,这一晚上又一直在东奔西走中度过,身体早就疲惫得不行了,可脑中神经紧绷着,令她无法放心。
听到这句话,她就好像走远路的人终于看见家,瞬间松懈下来,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不知过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阮苏惊醒,看见赵庭泽夫妇已围去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赵祝升躺在担架床上被人推出来,面朝下的趴着,因为臀部受伤不能受到压迫,所以只在腰背和大腿各搭了一条白布,两个贴了纱布的屁股蛋子露在外面,看起来颇有弹性。
医生给他做了局麻,手术进行到一半他受不了屁股肉被割开的恐惧感,大喊大叫着换成全麻。
现在麻药刚刚褪下去,他的神经仍然迟钝着,眼睛在眼眶里缓慢转动,耳中听见父母的问话,可是无法回应。
王梦香一路跟着哭,推进病房前,他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阮苏,努力伸出手。
手掌抬高三寸,门被关上,挡住他的视线。
“看来他没事了,走吧。”
段瑞金道。
阮苏把被血染红的手帕丢进垃圾桶里,随他走出医院。
经过各方人马的大肆搜捕,仅用三天时间,凶手就被抓到——
他是和平大押里的一个小伙计,无父无母,孤儿一个。平日里吃住在当铺,帮忙干点劈柴扫地等杂物,为人内向,没有朋友,也不常上街。
警察询问他枪是哪儿来的,他不肯说。询问他为什么要杀人,他也不肯说。
后来大约是被打得扛不住了,才含含糊糊吐出些原委——枪是别人当的,一直放在库存里。他受够了这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想离开寒城自谋生路。但路费不够,便打起了抢劫的注意。
他说自己根本不认识阮苏和赵祝升,之所以对他们开枪,是因为看两人穿得好,有钱。
这话传回段公馆时,阮苏正与段瑞金在吃晚饭,闻言皱眉道:
“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是为了钱,和平大押里那么多值钱的东西,直接拿钱不就好了?何必弯弯绕绕偷枪抢劫。而且看他开枪时的样子,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段瑞金给她夹了一块肉,放在她面前的骨瓷小碟里。
“不用管他,吃饭。”
阮苏毫无胃口,攥着筷子愤愤地说:
“这些人太可恶了,明的不敢玩,玩阴的!”
段瑞金深吸一口气,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沉着脸问:
“你自从回来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是想要我发火吗?”
两人确定心意后,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阮苏被他吓到了,只好暂时放弃琢磨幕后真凶,夹起肉塞进了嘴里。
餐桌上变得十分安静,只听得见咀嚼与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后,段瑞金亲自送她去卧室,抱了抱她。
“你早点睡。”
“那你呢?”
他抬起头,白皙俊秀的面孔上有着一双阴戾的黑眸。
“我去亲自审问审问他。”
想在他眼皮底下蒙混过关?没门。
段瑞金走了,因为天气凉,他在白衬衫外面加了件黑外套,浑身上下都是漆黑的,宛如融入夜色中,只剩下一张皎白的脸,与熨烫得笔挺的衬衣领子。
阮苏站在窗边,目送汽车离去。小狗在她脚边打转,她弯腰把它抱起来,轻轻抚摸它滚圆的小脑袋,眼睛望着月亮,心里想得却是刚才离开的男人。
如果自己当时运气不好,被子弹打中,死了,会怎么样?
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把小狗抱得更紧了些,心中祈求这件事快点过去。
段瑞金不回来,她便睡不着,关了灯坐在房间里,独自琢磨着未来。
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仿佛有人上了三楼。
她竖起耳朵,来到门边侧耳倾听,只听吱嘎一声轻响,从声音传来的方位判断,是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这种时候谁会去书房?
段瑞金不在,段福也跟着他走了,老妈子从来不会深更半夜去打扫卫生,实在可疑。
阮苏拿来一个手电筒,没有开,准备出去时想了想,把勃朗宁也握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来到书房门外。
门是半掩着的,这下声音听得更清晰了,有人在里面翻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电筒照进去,同时大喝一声:“谁?!”
铜制手电筒为德国进口货,价格昂贵,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但是照明功能与现代的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开到最亮也只能把书房照亮个大概,灯光还是昏黄的。
在这堪比霞光的电灯光芒中,阮苏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小春鹃踮着脚站在书架旁,怀中抱着个盒子,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二人沉默了几秒,各自回过神来。
阮苏转身便走,要去叫人。小春鹃丢掉盒子,狂奔到她面前,抱住她死都不撒手。
她抬起枪,枪口贴上了她的太阳穴,“放手!”
小春鹃哭了,脸也吓得雪白,嘴上却道:
“求求你别叫人,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我……我只是想来找点大洋而已。”
大洋?
大半夜跑书房来找大洋?
她见阮苏不相信,解释道:
“你都知道的,二爷想赶我走,这些天公馆不再给我备饭,也不发月钱。我的钱都花光了,已经两天没吃饭,真的无路可走了。”
阮苏仍然怀疑,沉吟片刻道:
“那你现在跟我去客厅坐着,等二爷回来,让他来处置你。”
小春鹃抹着眼泪答应了,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二人来到客厅,阮苏正要回头说话,她陡然加快速度,百米冲刺一般从她身旁冲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阮苏简直无语,马上派家丁出去找。家丁们打着灯出去找了一圈,两手空空地回来,表示外面太黑,那小春鹃不知道往哪个角落里一钻,根本找不到人影。
她分明是撒谎了,要是真的只为了偷钱,何必不要命的逃跑?
阮苏怀疑书房里有重要的秘密,干脆与小曼搬了椅子坐在外面,一边嗑瓜子一边守夜。
另一边,段瑞金与警察们审了一整夜,天亮后没有回公馆,而是抓紧时间直奔南街。
谁知他快,有人更快。和平大押门上贴了通告,宣称因为资金问题当铺倒闭,所以货物已抵押,伙计遣散。
警察端着枪把门踹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大柜台。别说人,鸡毛都没有一根。
这时牢里传来消息,说那开枪的伙计吃饭时吃太急,竟然被一块馒头给噎死了。
众人站在这鬼宅似的当铺里,面面相觑。
分局局长感觉背后涌出一阵寒意,搓了搓胳膊,看向段瑞金。
“段老板,人都死了,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段瑞金面无表情地看着柜台,想到自己花了一夜的时间,才从伙计口中得到的答案——的确有人指使他,让他杀掉赵祝升。
可是问他指使的人是谁,他又死活不肯说,只让他们去找老板,老板知道。
现在店没了,老板亦是无处可寻,唯一的知情者还被噎死。
怎么看都像有人在操控着一切。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不露面的前提下让店铺关门,还把手伸到牢里去,令犯人在众目睽睽下噎死?
段瑞金越想越烦躁,几乎想打碎这张柜台,掘地三尺也要挖出真凶。
但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回身。
“走吧。”
回到段公馆已经将近中午,段瑞金从佣人口中得知,阮苏昨晚守了一夜的书房,现在正在补觉。
他也是一夜没睡,早饭没吃,又困又饿,迫切需要休息。但他吩咐段福今日放假不必做事后,选择去了阮苏的房间,一定要亲眼看看她才安心。
厚实的绒布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一点光都漏不进来。卧室里是黑暗的,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那张大铜床上,睡得四仰八叉,被子只盖住她一条胳膊,其余全部被她骑在身下。
她睡得很熟,小嘴微张,一头乌发泼墨般散开,愈发衬得脸只有巴掌大。
看到她的那一刻,段瑞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也什么事情都不愿去想,只想永远这么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