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204)
鲜少见小将军发这么大脾气,一众将士噤声。
回了营地,山阳向孟铎复命:“做戏做全套,先生让我做的戏,我做完了。”
孟铎手里把玩一把小刀,是当日刺入他心口那柄,听了山阳的回禀,音色温润:“辛苦你了。”
山阳闷声嘟嚷:“拖了半个月,到头来还是要放她走,费这么多心思,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她离开。”
孟铎抬手示意他过来。
山阳半蹲下,自觉代替他手里那把小刀,将圆润的脑瓜顶递到他指间。
孟铎抚了抚他的脑袋,语重心长:“有些事情,就像是品毒,尝到嘴里了,方知毒性有多烈,中了毒,虽为时已晚,但不是不能自救,在毒入五脏六腑之前,将它吐出来,兴许能够活命。”
山阳懵懂:“先生,你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你何时中了毒?找大夫看过了吗?”
孟铎敲敲他的额头,唇角勾起苦笑:“既能自救,何必找大夫。”
从小南郊回广陵,黄昏变成黑夜。
雪地里不能睡,郑嘉和的怀抱却是睡觉的好去处。令窈睡一觉醒来,已经回到营地。
郑嘉和揩去她嘴边口水印,“卿卿,欢迎归军。”
西北军将领们列队排开,半跪相迎,兴奋激动地欢迎他们消失半月的主将归来:“恭迎公主回帐。”
令窈站在马车上,怔怔地遥望眼前熟悉的一切。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这才是她的主场。
郑嘉和要抱她回帐,令窈婉拒:“哥哥,我自己走。”
“可你的脚……”
少女语气坚定:“我能走。”
不长不短的一条路,少女一瘸一拐地往前迈去,彼时天边无星无月,只有淡淡笼下来的一层黑纱。
忽地她停下,望着孟军所在的方向,低声呢喃:“迟早我会杀回去。”
杀他个片甲不留,然后将孟铎关起来。
至于关起来做什么,暂时还没想好,日后再说。
令窈掀开主将大帐的帘帐,迎头撞上一人。
这人剑眉星目,冷峻硬朗,视线触及她的瞬间,一双桃花眼顿时敛起,眸底的担忧化为嘲意:“这不是我们被俘的公主殿下吗?可算回来了。”
令窈皱眉,不和他说话,回头问郑嘉和:“哥哥,他怎么在这?”
不等郑嘉和回答,郑嘉辞笑道:“我的四妹妹,好不容易见三哥一回,怎地这般不高兴?”
令窈翻了白眼,从他身边走过去。
郑嘉辞目光快速打量她,除了穿着男人的衣袍,走路有些颠簸外,她身上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
郑嘉辞紧握的双手倏然松开。
没事就好。
帐外穆辰良也掀帘而入,见到郑嘉辞,好奇问:“咦,郑三公子为何在此?”
郑嘉辞款款落座,声音冷凝:“我来送军饷。”
第139章
令窈闷闷地瞪着郑嘉辞。
算时间, 这时候他应该在临安大肆敛财, 跑来广陵前线作甚?
近两年天灾不断,国库大不如从前, 虽然如此,但也不至于沦落到靠人接济军饷的地步。更何况郑嘉辞一出现就对她冷嘲热讽, 她才不会相信他会好心捐军饷。
这人无利不起早,定有什么阴谋。
仿佛能窥破她的心思, 郑嘉辞转眸对上她的目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要不是清楚地知道郑嘉辞的为人, 令窈差点相信他的话。
在郑嘉辞眼里,可没有什么国家不国家的,他眼里只有钱。
郑嘉辞语气一转, 冷冷笑了声:“难道公主殿下瞧不上我那点银子?”
令窈没搭话。
郑嘉辞气笑。
国库空虚,战事耗费巨大,他千里迢迢跑来送银子,她不对他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这般冷淡态度。
早知如此, 他就不该来。
郑嘉辞一恼,无情嘲笑的话全都往外抛:“人为财死, 就凭户部拨的那些军饷,你以为能笼络住长期征战的将士?若不是我大方捐银,谁会为你卖命?”
令窈皱眉:“你……”
郑嘉辞咄咄逼人:“这次我不仅是来送军饷, 我还带来了粮草, 既然你不屑一顾, 那我便带着我的银子和粮草回去罢。”
提到捐银,令窈没什么波澜,但提到粮草,她心中为之一震。
三军备战,缺什么都不能却粮草。今年格外寒冷,大雪封城,运河结冰,既定的粮草根本运不进广陵。
被俘到孟军营地前,她正为粮草的事发愁。
那时哥哥告诉她,不必担忧,已有民间富商自发为军队筹粮相送。
令窈想到什么,惊讶地看着郑嘉辞,郑嘉和嘴里所说的民间富商,不会就是郑嘉辞吧?
郑嘉辞起身就走,令窈喊住他:“等等。”
郑嘉辞飒飒的步伐停下来,斜眼回睨:“作甚?”
令窈走上前,问:“你带了多少担粮食来?”
她一只脚不方便行走,一步三跳,跳到郑嘉辞面前,最后一步险些摔跤,两旁坐着的郑嘉和与穆辰良站起,不等他们两个相扶,已有人及时接住她。
郑嘉辞冷言冷语:“就你这样的,走个路都会摔跤,还打什么战?真是浪费我的银子和粮草。”
令窈一听,心头冒火,剜向郑嘉辞,咬牙切齿:“谁稀罕你的银子的和粮草。”
少女纤细的身姿就在他眼皮底下,郑嘉辞手中力道不自觉加大,捏了她的手臂在指间,不舍得放开。
其实他也知道,若不是有她镇守广陵,广陵早就失守。从前她娇纵跋扈,如今摇身一变,变成威震三军的主将,几月前他得知消息,着实吓了一大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准备好了今日之行。
他倒要瞧一瞧,当了公主,做了统领大军的主将,她会是怎样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只怕尾巴都要翘上天。却没想到,一来,就撞上她被俘的事。
离得近了,郑嘉辞看清令窈眉眼间的憔悴,她一张小脸略微发白,像脆弱的花瓣,一掐就碎。
定是在敌军受了许多苦。
郑嘉辞本想关心两句,目光触及令窈眼中的愤恨与不屑,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微敛,开口讥讽:“守了几个月又有什么用,一转头就被敌军掳了去,随便换个人做主将都比你强。”
他说话极轻,字字递到她耳边,旁人听不到,就只她能听到。
令窈抬手一巴掌甩过去。
郑嘉辞被打了一巴掌,笑声更为寒戾:“我带来的十万担粮食,你一担都别想要。”
他转身就走,令窈冲他背影道:“不要就不要,谁要谁小狗。”
郑嘉辞身形一顿,走得更快。
穆辰良上前扶住令窈,抱怨地朝外面看一眼:“他怎能这样对你说话?太过放肆。”
令窈暗自嘀咕,这算什么,前辈子她被郑嘉辞囚起来的时候,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郑嘉辞天生刻薄,根本不会讲人话。
想了一番,她自己想开了,也不气了。她困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睡醒再说。
她往旁一瞧,不知何时,郑嘉和已从帐内消失,大概是跟着郑嘉辞出去了。
穆辰良将她抱起来:“卿妹妹,我伺候你入寝,咱俩好好睡一觉。”
她怜惜他在孟家营地挨了鞭打受了苦,路上逃亡同生共死,没有推他离开。
“软榻分你一半,只准睡觉,不准做别的。”她闭了眼,沉沉欲睡:“更不准亲亲。”她筋疲力尽,没力气让他吮口水了。
穆辰良贴着她的耳朵问:“以后我都宿你帐里,好不好?”
她没听清:“嗯。”
帐外,巡逻的士兵冲郑嘉和问好:“少主。”
郑嘉辞听见,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往前走。走了不知多远,都快出营地,身后郑嘉和的声音砸下来。
“三弟,你若想回去,我立马命人为你备马,何必为难自己,步行前进?”
郑嘉辞抬起的靴子悬在半空,数秒,他收回去,站在围栏处停步不前。
“不走了?”郑嘉和温润如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冰冷,“方才拿话呛卿卿的时候,不是挺有志气的吗?”
郑嘉辞:“我走不走,干你何事。”
“你要走便快走,莫要阴阳怪气惹人厌烦。”
“惹谁厌烦?你吗?还是四妹妹?”郑嘉辞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掩住眸底的阴鸷,笑道:“郑嘉和,你虽手握西北军,但若要论钱财,你远不如我。这一年半以来,天下水陆两路的买卖往来,皆捏在我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我想,照样能够招兵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