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157)
大概不会,他不知伤心为何物。他比她更加没心没肺,不然怎能让她心甘情愿奉他为师。
令窈小心翼翼藏住自己的心思,竖起耳朵听身前人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
“先生?”她轻声唤。
没有回应。
令窈撑起半边身子爬起来,探过脑袋去瞧,孟铎果真睡着了。
月光止步榻前玉砖,照亮地上一双云履与一双朱靴。云履是她的,朱靴是孟铎的。
令窈盯着鞋子看了看,轻手轻脚从榻上爬下去,抱起朱靴左右环顾,走至槅橱前的两个大青花釉里玉堂春瓶,将靴子丢进去,一只大花瓶里藏一只,藏好了她返回去,借朦胧月光,弯腰细看他睡颜。
冷若寒芒的眼闭上了,孟铎完美无瑕的面容却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老天爷给他天人之姿的皮相,给他绝顶聪明的才智,给他受人敬仰的名声,唯独忘记给他一颗感受人间冷暖的心。
山阳说过:“先生以前连笑都不会,更何况是哭。”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她比他好些,至少她有半颗心。
做人不能太贪心,能搏他爱护已是不易。令窈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要挑破他的伪装,她不能再像儿时那样自讨没趣,她做好他的爱徒就行,若是为了一时心直口快,只怕师徒都没得做。
半撑的窗棂入了风,月影随风飘移,原本陷在黑暗中的半张侧脸越发清晰,鬼使神差般,令窈凑过去,指间自孟铎的面颊摩挲轻抚,少女修长白嫩的手指最终停在他红薄的唇间。
她抬起又抵上,一下下轻摁他的唇瓣。真凉,先生的肌肤是凉的,先生的唇也是凉的。
她亲过郑嘉和,也被迫亲过穆辰良,可她还没有亲过孟铎。
这样一张脸,若是亲上去,又会是怎样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令窈吓一跳,做贼心虚般收回手指,左右寻视,生怕山阳会从哪个地方窜出来,嘲笑她非礼孟铎。
吓了自己,而后回过神,山阳现在在青倌院,没有人盯着孟铎。
此刻唯一盯着孟铎的人,只有她。
这是在她的地盘,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包括亲吻任何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亲一亲她的先生表达敬仰之情,再正常不过。
令窈再次俯下身,快速贴着孟铎的侧颊吻了吻,露出得逞后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爬上榻,靠在他身后睡下。
少女呼吸渐浅,进入香甜的梦乡,甚至含糊不清说起梦话。
“哥哥,哥哥——”
“穆辰良,你走开,我不要亲你——”
“先生,你真好看,嘻嘻——”
她的梦境千奇百怪,至彻底熟睡,再无呓语。
夜色如墨,早该睡着的人此时缓缓睁开眼,不动声色翻过身,与沉睡的少女面对面,一双幽深如湖的眸子牢牢凝视她。
面颊边被吻过的肌肤依旧冰冷,他紧皱眉头。
早知她顽劣,不知她这般胆大,为何要亲他?为了好玩吗?
孟铎睡意全无,沉静的心泛起波澜,不知不觉伸手去碰她白壁如玉的脸蛋,和她方才抚他那样,他有样学样,一处不落地指腹摩挲她的眉眼鼻尖唇瓣。
唯一没做的,是她最后吻他那一下。
孟铎冷静地收回手,任由心中涟漪越荡越宽,在黑沉如墨的心底荡出一小片甘泉,他静静地躺在那,感受那一份不受控制的情愫,面上依旧毫无变化。
若是令窈此时睁开眼,便会看到孟铎冷冽幽深的眸子里,一抹跳跃的灼热徐徐燃起。像猛兽盯着猎物,他素日装出来的温润端方全都消失不见,剩下只有一个冷血猛兽的困惑与迟疑。
若是她知道日后她最敬爱的师父要夺她舅舅江山,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恨他吗?
察觉到自己的心软,孟铎自嘲地勾起唇角,什么时候,他竟担心起别人是否会恨他了?
许久,孟铎替令窈掖好被角,转过身闭上眼。
闭了眼,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令窈端着宫人送来的首饰与连夜裁制的宫装,拿给屏风后的孟铎,问:“先生,你眼下两团乌青,是昨夜无眠吗?”
孟铎惜字如金:“是。”
“先生为何无眠,难道是床榻不够柔软吗?”令窈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如此,我等会就让为先生换张床榻。”
她想到什么,毫不羞耻地逗他:“又或者,先生索性睡我的床榻好了。”
孟铎没应声。
待他出来时,令窈眼睛放光,“哇,先生,这件衣裳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
孟铎皱眉拉扯身上华丽的裙袍:“我记得你有一件这样的。”
“从前我见别的学子拜师起诗社,和自己的师父穿一样的道袍,说是师徒袍,我羡慕得很,如今总算能如愿。”令窈特意换过衣裙,笑着指了指孟铎身上和她一样的衣裙:“徒儿拜见师父,师父安好。”
孟铎面色僵硬:“好,好得很。”
令窈捂嘴偷笑跑开:“我去赎山阳了,先生乖乖在宫里等我回来。”
第107章
青倌院一片狼藉。
十几个大汉围着一个少年, 少年穿香色水仙袍, 松松垮垮的袍子被人扯下大半,露出肩膀, 他喘着气狠瞪,清俊的面庞满脸杀气。
少年微微佝偻着背垂着头, 似乎濒临爆发,楼内护卫们围成一个圈, 脚步迟疑,谁都不敢先上前。
周围皆是受到惊吓的妇人们。
好端端的, 这个新来的头牌怎么就发狂了呢?不就是有人多摸了他一把吗?
妇人们虽然害怕,但无一人离开,站在旁边看好戏, 对眼前这个不服管教的少年更感兴趣。
年纪轻,够狂野,尤其是身上那抹不知世事的单纯,更是难得。
这样的小面首养起来才够味。
甚至有人迫不及待同老鸨商量:“今夜的初宴不必再开,他是雏也好是老手也好, 我都要定了,一千两, 够不够?”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讨价还价:“他今日初次待客,虽不懂规矩, 但胜在皮相好身子骨壮, 贵人您若是将他带回去, 调=教数日,日后定能羡煞众人,一千五百两?”
“坐地起价,不厚道啊。”一个娇俏的声音落下。
老鸨循声看去,望见一婀娜身影,头戴半身帷帽,听声音,该是个年轻姑娘。
来青倌院光顾的客人,非富即贵,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家中夫妻感情不顺,悄悄来此寻欢作乐。鲜少有未出阁的贵族女子来此,老鸨以为是哪家女儿调皮来此捣乱,不打算理会。
“一万两。”少女清丽的笑声如玉珠落地,指了前方的少年,问老鸨:“他,我要了,你卖不卖?”
老鸨愣了愣,反应过来心花怒放,“卖卖卖,现在就卖。”这是遇到大贵人了啊!
方才出价的妇人面露恼怒,对老鸨说:“我与你是旧相识,你为了区区一万两,就拂了我的面子?”
少女从妇人身边走过:“价高者得人,你若不服,便拿来一万两与我争。”她说完这话,提高声调,问:“还有谁要出价与我争人?”
无人应声。一万两重金买人,谁吃饱了没事干花这个钱?
被护院们围住的少年此时发起狠来,砸了桌椅:“谁敢买我要谁命!”
众人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老鸨拦住往前而去的少女:“贵人,且慢,待我让人将他制服,绑了再送你。”
少女不顾阻拦:“不必,我能制服他。”
山阳望着眼前步步逼近的少女,攥紧的双拳指甲掐进肉里,神情凶狠似狼,心中却委屈无助。
先生不让他杀人,不让他用武,若非如此,他早就杀出青倌院。
他憋了一天一夜,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自从昨夜他被带进这个破烂地方,就有无数人围着他看,今日甚至有人捏他抱他,他长这么大都没经过这种事,实在太可怕了!难怪先生不曾与女子欢爱,搁他他也不干!
山阳想到孟铎,倔强的眼睛有些发红。
先生什么时候来救他?
少女越走越近,丝毫不畏惧他的凌厉眼神。山阳嘴唇微颤,如果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敢碰他,他就剁了她。
“我警告你,不准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掐死你!”山阳恶狠狠地抛下话,字字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