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坊背后有一条大江,将山体分成陡立两截,江水绕着到军械坊西侧蜿蜒而过,军械坊用水便是从江中所引,军械坊东侧有一片荒地,因而这片密林并不大。
她走了一小段,透过林中昏暗的光线隐隐的看到有人,而且不知一人。
她稍稍朝前靠了几步,对方好似察觉了有人过来,忽然之间好似钻入了地下,消失无影无踪。
当她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此处有一个陡坡,刚刚那些人是躲入陡坡掩护离开。
她四周看了眼,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转身出了密林,左右看了眼,依旧是空荡无人。
她朝军械坊后门走去,刚进门瞧见了怒气冲冲的田昆和胡海牵着马准备出门。
“怎么回事?”她上前询问。
田昆带着几分不满道:“现在前面百姓闹的那么凶,将军却命令将士们不要管,并言明日启程回耿州,不掺和虞县的事情。”
“明日回程?”
“是,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这些天咱们跟着将军和冯大人等人打交道,谁看不出来这军械坊都是一群什么人,若是咱们不管,罗知县睁只眼闭只眼,最后那些百姓不知道要被怎么样。”
栗蔚云想着正门外的百姓,一夜之间便聚集在此,这绝对不是他们自发,背后有人推动,孟青杨自然也看得出来,他现在还故意放手不管,想必知道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也知道事态不会太严重。
刚刚密林中的人多半是和百姓的事情有关,怕是和孟青杨也有关。
“将军定然有他的考量,虞县特殊,军械坊内的人更是复杂,咱们境安军的确不便多掺合,而且这批强弩需要尽快的押运回营中。”
田昆和胡海都是叹了口气。
他们自然知道押运军械更加的重要,但是昨日他们都亲眼目睹了熔炉房坍塌后的惨状,比战场还血腥残忍,他们也是于心不忍。
和田昆胡海分别,栗蔚云直接去找了孟青杨。
此时孟青杨正在兵器库前,严肃的命令士兵守护好已经装车的强弩,军械坊内无论发生什么事,没有他的命令都不得插手。
见到她过来,孟青杨朝她招了下手,然后朝一旁的堂内走去。
她跟了过去。
进门后,苏赫到门外守着。孟青杨瞥了她一眼,脸色不悦,在上座坐下后,冷声道:“你无需跟着军队回耿州,留在虞县。”
“除了属下,还有哪些将士留下?”
“只你一人。”
栗蔚云愣了下,只她一人?看着孟青杨一脸的怒气,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百姓闹事和冯锦闹不愉快而气,似乎这生气也和她有关。
“是……秦公子的要求?”
否则孟青杨不会无缘无故的只单单留下她一人。
画舫上自己的失言以及昨日自己情绪的失控,秦安多少也会猜到一些,虽然不可能知道她就是李桑榆,但是也不会再认为她只是因为崇拜李桑榆而入境安军的栗蔚云。
孟青杨含着怒气的冷冷嗯了一声。
顿了几拍,又气愤地道:“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妖术,把他给迷成这样。”
栗蔚云皱眉,话说的这么难听,秦安留下她应该是怀疑她的身份,他倒是真会胡乱猜测。
“将军对自己的好兄弟这么的不信任?认为他是那种没头脑贪色的糊涂人吗?”
孟青杨这两日本就心情差,被这么指责,顿时怒气上来。想反击,顿时又找不到话,再一次的被对方噎住,怒目瞪着栗蔚云。
这个姑娘,真的是他的克星。
从刚认识到现在,几乎是见一面被她用话噎一回,留下也好,以后见不到心里也畅快些。
这样想,心口不那么的堵了。
栗蔚云看到他情绪的波动,这两日他也因为军械坊的事情被气的不轻,也就不在这儿惹他不快,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离开兵器库,她便直接的朝军械坊前面去,虽然隔的这么远,还是听得到前院吵闹的声音。
她走了一小段路,经过炼铁房时,听到里面有打铁的声音,她顿住了步子。
自从昨日发生坍塌的事情,整个军械坊现在都是停工状态。军械坊的人不是在前面和百姓一起闹,就是在缩在住处不闻不问,等待事情解决。怎么这里还有打铁的声音?
听着声音似乎只是一个人在挥着锤头不紧不慢的捶打。
她经过门前,顺势向里面看了眼,只见一个精瘦的身影,背有一些佝偻,正慢腾腾的用铁钳将锤炼过的兵器送入水中冷却,嘴巴里还嘟嘟囔囔好似说着什么。偌大空旷的炼铁房只有他一人。
她放轻脚步朝里走,听到那人嘀咕着:“若是能够用人来祭,你也会成为一把传世名剑的。”
栗蔚云惊得步子顿住。
活人祭剑,自古有人,但都只是传闻,听此人这么说倒是有几分瘆的慌。
此人慢慢的转过身,栗蔚云才看清其面容,是个皮肤黝黑锃亮却布满皱纹的半百老人。
“小子,你来这做什么?”他对来人一点不惊讶,平静的问,声音苍老沙哑。
接着微微的直了直腰,动作缓慢,像个行动不便的古稀老人,但是从裸露在外结实有力的双臂却看出来此人并非如此老弱。
“老伯怎么还在锤炼兵器?”
“不锤炼,我还能干什么?”他颤颤巍巍的在一旁的圆木墩上坐下。
栗蔚云朝旁边的铁锤看了眼,若非是听到刚刚铁锤有力地铿锵声,看到他双臂筋骨,单从面前人现在的说话和动作判断,她可能真的要相信他是一个行动蹒跚的垂暮老人。
“昨日那么多人受了伤,帮忙照顾一二也好。”看着他模样,在军械坊应该也有些年头了,总是有相熟的人。
“那还没有打铁好呢!”他指了指旁边的水池,对栗蔚云吩咐,“捞上来看看。”
栗蔚云愣了下,还是走上前用铁钳将一把铁剑从水池中捞起,将铁钳递给老人。
老人眯着眼睛将长剑仔细的看了又看,感慨道:“不行啊!还是需要人来祭剑啊!”
栗蔚云皱眉,对于他再次的提到这种祭剑方式有些介怀。
老人瞥了她一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颇为失望的轻叹道:“一看你就是对兵器不懂的,用人祭剑,剑才会坚韧锋利,你瞧这剑就不行。”
说着嫌弃的将手中的铁钳朝旁边一丢,然后撑着双膝颤颤的站起身来,从后面重新的拿一柄剑模灌出来的铁剑,正反翻看了下,丢在一旁,又拿起下一个。
架子上一排的剑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一柄合适的,老人便颤颤的转身坐回木墩上。
“这一批的剑都不行啊!”
“如何不行?”
“就是不行啊!”老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地怒气,也不说详细哪里不足,却是开始解缠绕在手掌上的布带,准备休工。
栗蔚云看他神情开始呆呆的,便起身离开。
刚站起身,老人迅速的伸手朝她腰间探去,她还未有来得及出手,腰间的短刀已经落入了老人的手中。
栗蔚云还未想去夺,短刀已经抵在了她的腹部,她顿时定在原地,震惊的看着老人。
出手竟然如此的凌厉迅速,未给她任何还手的机会。
老人见她没有反抗之意,才慢慢的收回短刀,捧在掌心翻看。
“这把还凑合吧!”声音苍老,好似身缠重病,完全没有没有刚刚出手时候那种劲道。
栗蔚云也看了眼自己的短刀,那是自己在修县一家兵器铺采买,伙计说这是出自封州,封州的兵器誉满天下,众人皆知。但这短刀并非稀世之物,普普通通,只是挂了封州的名号罢了。
老人此时抬头看了看她,目光炯炯有神,好似在她身上寻找什么。
“你是个丫头?”老人忽然问。
栗蔚云愣了下神,刚刚唤她小子,凭着一把短刀就变了认识?
她没有回答。
老人轻叹了一声,然后将短刀刀柄朝她递过来。
她迟疑了下,接过短刀也翻看了看,这刀并没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在虞县的兵器铺子里随处可见。
“多年前我铸过两柄短刀,其中一柄已经下落不明,可惜了。”顿了顿,他又低沉的叹了一声,“可惜了!”
栗蔚云仔细的看着老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短刀,试探的问:“你是彭百炼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