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棠不由劝道:“祖父,都护府再是如何能耐,消息传来终须时日,您老不妨先去休息,消息一传来,我定会叫醒您,如何?”
白景福却是一瞥他们,哼笑道:“想当年,上皇与狄朝交战之时,我为守消息连熬三日三夜,逐鹿之战消息传来,我手头囤货翻了十倍之利!并非我吹嘘,你们再是后起之秀,看过的大场面,也不比我当年,真要我说,司州大人这一手十分漂亮,可未必会叫我把老骨头熬太久。”
然后他起身活动了几步,慨叹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怕的不是老,而是世上再不需要那千里之行啊……多少年了,老夫心中终于又有些盼头啦,哈,以往那些买卖,可真叫人打不起精神,想叫老夫熬,老夫还会睡过去哩。”
白小棠与薛瑞等人对视一眼,他不由无奈苦笑,知道祖父是再也劝不住了的。
于是也不再劝他,只命下人捧了躺椅、皮毯,便是老人家要熬,也叫他舒坦些。
白景福尚且如此,更不论其他人。
王道远哈哈大笑:“有世叔这般,更叫我相信,这镇北都护府没有白来啊,”然后他声音渐低,仿佛自言自语:“可莫叫我白来啊……”
场中,大大小小这许多商人,也许并不是每一个都经历过这些大商人乘风破浪、于云端见识的非凡风景,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只不过是听从潜意识里的直觉,又或是不过从众而已,这许多赫赫有名的巨贾都在守消息,他们也该跟着守啊。
可终究是有些人,意识到自己所参与的,是一桩极其了不起之事。
梁风甫在旁,听到白景福那三言两语,依稀便窥探到了父亲曾经踏过的风云,再看着眼前这情形,不免有些心绪难宁。
身为一代巨贾之子,纵然因为当家人的壮年亡故而家道中落,梁风甫的眼界却是不俗,他知道,这许多商贾云集镇北都护府,原来,他们或为清茶优先拍卖权、或为都护府眼前兴旺而图一时之利,但在北狄间子出现、司州大人亲自出面护持王氏商会、又以四两拨千金之法借茶楼话本发动百姓举报间子之后,有什么东西,在这些见过无数风浪的巨贾心中已经不同。
这些当代巨贾,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经历与见解,心中都有一杆与众不同的秤,世上每一样东西在那秤上都对应着清晰的权重,今日白天短短数个时辰之内,有什么东西的权重已经截然不同。
历朝历代的传奇之中,商贾们做过各式各样的生意,但是,其中最暴利、最无上的买卖是哪一桩?
哈,这世间,古往今来,名将辈出,奇文迭有,若是武将们要评一个最厉害的名将,那打个头破血流也不见得有个结果;文人们若要选一篇最极致的华章,辨上三千日夜只怕也难见分晓。
可是,在买卖之事上,古往今来,亿亿万万的商贾,对于前面那个问题,却是只有唯一的一个答案——那一桩最暴利、最无上的买卖,左右了数个国度的命运,甚至影响直至今日。
史载,不韦贾邯郸,见异人:“此奇货可居也。”
然后有了庄襄王,才有后来,“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不世伟业。
他们这些商贾手头有银钱,可以囤积世上任何一种货物,但眼前这“奇货可居”的一种,显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任何货物转手倒手,所盈之利皆有价;可是政局交锋,其中获利,却不可估量。
商人做买卖,素来是低买高卖,这是极其考验眼力的,什么叫低,什么叫高?什么时候变低,什么时候变高?
若是局势已经稳固,入场的成本太过高昂,看起来再美,其实获利也十分有限,譬如如今的魏、陈、梁;又或者说,看着如今的魏、陈、梁,如今占据着三国之中最好位置、获利最丰的,也是当年逢低买入的那些人。
自然,所有买卖,回报与风险都成正比,眼前这桩也不例外。
但身为当世巨贾,他们已经看过人间许多繁华,做过许多惊心动魄的买卖,如果骨子里没有那股勃勃的野望,他们是走不到今日的;
更何况,今日种种,那位司州大人惊鸿一瞥的手腕,已经自亭州城中抓出了一批间子,若要以赌局来比,这是一位本钱十分雄厚、却被人早早低估的选手,合该将筹码押在她的身上!
现在,他们只是在等,等什么?或者他们每个人说出来的都不会一样,就像每个人心中那杆秤上都标注了一根线,这根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但至少,当今之世,能叫他们这些人同时这般去认真考虑要不要“囤货居奇”的,这已经是唯一一桩。
低价,高值,值得考虑要不要倾尽全部入手。
夜已深,茶楼中彻底安静下来,几位家主沉思的神情愈加深邃、难以揣摩,却听马蹄声响,气喘吁吁的薛家下人不顾宵禁,大声来报:“北狄间子那头目,落网了!”
桄榔,当场不知有多少杆秤随着这“落网”二字,终于尘埃落定!
第173章 北狄探子感受到的深深恶意(完)
依拉赫被缉拿却在镇北都护府没有掀起太多风浪, 因着这两日诸事繁杂,都护府诸人也都连轴在转, 未曾歇息。
向意晚一探依拉赫脉搏, 再一嗅他口唇间的难闻气息:“倒牛草。”
“倒牛草?”姬澜沧不由一脸疑惑。
向意晚解释道:“民间百姓所取之名,意为牛吃了也得倒的意思。”
宿耕星不由哈哈大笑:“难怪这北狄探子也被放倒了!”
向意晚却是一脸奇怪地倒:“可这倒牛草气味难闻, 便是牛,只要鼻子不坏,隔着老远都会退开不去吃它, 这北狄探子论理不蠢哪,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大衍淡淡道:“这有何难,当人遇上更难相信之事时,便不会太计较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夸赞那位放倒北狄探子的民妇手段犀利, 还是该夸向意晚医术高明明察秋毫、大衍大师经验丰富。
只是看着北狄探子的头目, 一身女装, 胡子剔了,唇齿间一股馊馊的恶臭,简直从头到脚都写着“饱受蹂躏”四个字, 就是宿耕星这样对北狄深恶痛绝的人,看着这探子头目, 眼神中都透着怜悯, 如果嘴边没有那个愉快的笑容就更逼真了~
事实上,依拉赫的经历比他们想的还要惨烈,可怜依拉赫堂堂北狄王子近卫, 就是再经历过沙场凶险,又哪里知道镇北都护府的厉害?先是剔了胡子,又被迫成为女装大佬,再被守寡,还差点要嫁给一个小子生儿子,啧啧,最后还是栽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岳欣然检视着依拉赫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她看着其中一枚黄金印,忽然向黄云龙问道:“他们此行目的,与那投毒马夫的关系,还没有交待?”
黄云龙心中是十分佩服的:“按您先时的吩咐,不许他们睡觉休息,他们已经有些疲惫,若再坚持几日,必能叫他们吐露真相,目下只知道他们皆出自忽楚亲卫,多半便是忽楚授意他们前来,至于与那马夫投毒的干系,他们俱未交待。”
黄云龙在牢中看着那几人困得眼睛发直了,却咬牙不肯说的模样,不得不佩服司州大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狠招,他们既然不肯招,那便不让他们睡觉,看他们能熬到几时,黄云龙对此法十分有信心,不上刑、不动粗,一样叫他们说实话!
却见岳欣然摇头道:“太慢了。”
大军天明修整之后便要开拨,最好是在大军出发之前弄清楚到底北狄这拨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北狄对于镇北都护府当前的策略到底是什么,背后主使之人是谁,不致叫陆膺北上还是两眼一抹黑,便是几日的功夫,最好也不要等。
岳欣然问道:“那八人的性情黄都官你应是有所了解了?”
黄云龙点头,他反复讯问阿来,那小子知道的几乎都倒出来的,虽说都是些鸡皮蒜毛无关紧要之事,却也大致知道了这些人彼此的远近亲疏。
岳欣然道:“你去对甲说,就说乙已经供认不诲,他们此来是为了烧粮仓,在乙的帮助和欺骗之下,我们已经抓到了依拉赫。”
岳欣然递过那枚黄金印,黄云龙恍然大悟:“这是诈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