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位公子哥煞神一般,上了岸谁也不理,谁也不看,身形一闪,人就到了最近的医馆前,抬脚一踹,那医馆大门竟被生生踹倒了。
老鸨捂着胸口,心脏砰砰跳,心说娘诶,这可真是个活阎王。
这边还惊魂未定呢,忽又见地上的飞剑从那半人半鱼的东西身上脱飞而出,来回几刀就将那东西大卸八块。在场有那胆子小的,当场就吐了去。
蓝色飞剑分完`尸后,便化为一道流光飞入医馆内。
医馆里,谢荀浑身湿透,阴沉沉地坐在一旁,冷眼看几个大夫围着妙芜忙活,那副神态,让大夫们均觉脖颈凉凉,真怕这姑娘的性命出了什么岔子,自己也叫这尊煞神也给抹了脖子。
幸好妙芜只是一时休克过去,几个大夫又是帮着清理口腔中秽物,又是帮忙排出腹中积水,一顿忙乱之后总算把人救醒了。人醒了以后,大夫们赶紧叫来自家的婆娘,吩咐婆娘领着妙芜去后院换衣裳暖身子。
谢荀见人总算醒了,脸上神色才松缓许多。他站起来,朝几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大夫抱拳道:“在下乃锦衣巷谢家七郎,踢毁的医馆大门和诊金,在下明日会遣家仆一并奉上。”
几个大夫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不敢”了半天,觉得不太对,赶紧改口道:“不必,不必……”
老鸨扶着医馆另外半边歪歪欲坠的门,小声地唤了一声“公子”。
谢荀回头,认出她是刚刚那条花船的船主,便道:“你的船,明日我亦会遣家仆奉上赔偿。”
那老鸨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仙门世家的公子看着凶煞,倒也是个明理之人,不然她一介妇孺,可要上哪说理去哟。
谢荀在医馆内耐心坐等了半个时辰,期间几个大夫轮番上来劝说他去换身衣服,谢荀说不必,坐在原位用内劲将衣服遮干了。那几个大夫见此大呼神异,又沏了茶上来,谢荀也不喝,只一心望着后院。几个大夫看出他心中担忧,又轮番上来劝慰。
“人既然醒过来了,命也就救回来了,日后善加调养便是。”
“公子莫要担心,老朽敢以行医三十年的名声保证,你家娘子绝对没有大碍的。”
娘……子?
谢荀额角青筋一跳,骤然发怒道:“你嘴里胡说些什么?娘子?你看到她头上梳妇人髻了吗?啊?!”
“那是我妹妹!!!”
几个大夫讨好不成反碰了一鼻子灰,当下不敢再多言,悻悻地散了。
且说妙芜被几位妇人合力抬进了后院,其中一名妇人帮着她换过一身干爽的衣裳,看她冻得嘴唇发紫,想起自己的女儿正和妙芜一般年纪,不由心疼道:“造孽啊,二月的天,怎么跌水里去了呢?”
一面说着,一面给妙芜裹上棉被,又往妙芜怀里塞了个汤婆子,见她脸色好些了,才打起帘子出去,端了碗热汤服侍她喝下。
“话说外头那位公子是?”
妙芜捧着碗,小心地往汤面上吹了口气,道:“是我家兄长。”
那夫人道:“你们是仙门中人吧?你那兄长好生厉害,我听外头的人说,他刚刚一剑钉穿了一条花船,把只妖怪就地格杀了。”
说完又不住念佛道:“多亏了有你们仙门中人,姑苏可有好多年没出过妖邪了,要不是有你们在,我们今夜指不定就叫那妖怪害了呢。”
妙芜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听见那妇人说谢荀一剑钉穿了一条花船。
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样的花船?看起来……贵么?”
妇人答:“听说是扶柳雅院的花船。这家院子往来皆是富豪贵绅,那花船也是用上等的木料做的,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条船的造价怕不要好几百两。”
妙芜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败家啊,败家!
休息了快一个时辰,妙芜觉得自己总算恢复了点元气,只是手脚虚软,还走不动。谢荀只好找医馆里的妇人讨要了一顶兜帽披风,叫妙芜披着,背着她往回走。
妙芜虽然还觉得身上难受的很,到底没忘记心里一直想问的“正事”。
“小堂兄。”
“嗯?”
妙芜抬手调整了下歪掉的兜帽:“我听说你刚刚弄坏了人一条花船,还踢坏了医馆的门?”
“那又如何?”
妙芜犹豫道:“……那,应该要赔不少银子吧?”
“嗯。”
嗯。
这么淡定的吗?那可是好几百两啊!
妙芜说:“我的心好痛啊。”
谢荀以为她是溺水后的遗患发作,忙调了个头,又往回走。
“心痛?我带你再回医馆看看。”
妙芜忙扯了扯他的衣服,道:“我不是真的心痛……不是,你怎么听不懂呢?我是心疼你要赔人家那么多银子啊!”
谢荀更奇怪了:“我又没叫你赔,你心疼什么?”
妙芜:“……”
妙芜决定换个谢荀能听懂的说法。
“小堂兄,我知道你的飞剑很厉害,只是你下次在这种地方捉妖,能不能收着点,不要动辄打坏别人的东西好不好?”
谢荀默不作声,妙芜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我觉得方才捉住我的东西好像不是水鬼。”
谢荀应道:“的确不是水鬼,乃是一条未化形的鱼妖。”
妙芜想起之前在道具“千里眼”中看到的场景,便道:“之前你被水鬼围住,我看那些水鬼似乎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倒是奇怪。”
谢荀脚步一顿,垂下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两下。
“是吗?”
能够操纵怨念而生之物的,只有十八年前掀起仙门大乱的那个魔头。
耳边似乎又响起方才在水鬼催化出的幻象中听到的话语。
“……族中早有不少人对此子身世存疑……”
“此等行事,若说柳氏与那魔头暗中并无私情,谁人能信?”
“啊,小堂兄,我明白了。”
“那些水鬼莫非是畏惧你身上的剑气?”
谢荀嘴角抽了一下,想说他也不是时时都能将剑气外放,那样不累死,也会把内力耗干。
妙芜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谢荀的剑气真是神奇,收放自如,简直如同主人的身外化身一样。
“小堂兄,你这剑气能分一点出来吗?”
谢荀非常无情地拒绝了她:“一点都不能。”
“哼,小气。”
两人互相斗嘴,一路时不时说着话,不知不觉又走回浣衣溪。
浣衣溪旁站岗守卫的王家弟子全都不见了,想是清查完了浣衣溪,被抽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谢荀想起他之前将妙芜的灯藏在此处石桥下,便道:“你的灯漂到这里叫人钓了去,我帮你讨回来了。你要不要再放一次?”
“嗯?还有这种事?宝翠说花灯宴许愿灯要没放成,许的愿可就不作数了。”
谢荀便将妙芜放下来,道:“那你等一下。”
他跑到石桥下把那只怪模怪样的灯捡上来,递给妙芜:“去放吧。”
妙芜捧着灯走到溪边蹲下,把灯放到水里一推,许愿灯便顺着水慢慢地漂远了。
放个灯可真不容易啊,今晚过的那叫一个一波三折,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妙芜心中暗自嘀咕,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如蚊呐的“谢谢”。
“嗯?”她抬头看向谢荀。
少年侧过脸,月光勾勒出那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轮廓。他垂着浓密的羽睫,口不对心道:“不过下回你要救人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吧。”
妙芜忽然趋近,清楚地看到谢荀耳下一抹红,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她不禁笑道:“小堂兄,能得你说一句谢谢,可真是不容易呀。也不枉我跳了这一回水。”
她靠得太近,谢荀被她迫得不得不将身子往后仰。
少女的眼罩早在水中丢失了,此刻瞎了的那只眼睛清晰地暴露在谢荀眼前。
少女左眼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柔的浅棕色,眼睛里好似含了水,有了左眼做对比,便愈发显得瞎了的右眼丑陋可怖。
谢荀不自觉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妙芜右眼眉骨,一触即回。
“对不起。”
“嗯?”
谢荀收回手,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中带了些艰涩。
“我那个时候,是真地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