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60)
他在做什么?
那梦不过是半清不明,如今烦乱的思绪却是真实存在。
他定了定心神,摸出一方帕子 ,帕子素白色已经有些发旧,隐隐埋着金线,他将它紧紧捏在手心里。
成华看得清楚他的踌躇,毕竟是七年夫妻,就算是上辈子的事,翻篇了,可对于这些小的表情她还是了如指掌。
她不着痕迹冷睨一眼薛予羡,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又来拉扯她,又放不下景荣枝。
“薛世子,本宫说过,华裳县主和你的事,本宫如今不愿在意。”
她灿然一笑:“更何况,本宫有仇必报,你如若得罪本宫,又怎么还能这样同本宫说话呢?”
“这…… ”
成华捻着月白纱袖,“本宫不与你多说了,陆大人还在等本宫。”
薛予羡心中莫名堵了起来,他双眼微睁,看着公主娉娉袅袅的身影没进桃林,后面鱼贯而入紧贴着仪卫,直到再也看不清楚。
他微微叹了口气,东庭峰上,那位区区五品的陆大人,这番大概彻底成了朝廷新贵了吧。
成华公主不作停留,在染着药香味的偏殿走了一圈,轻轻踏进了内室。
在青白色的纱帐的阻挡中,隐隐约约还看得见陆绶趴在塌上。
成华蹑手蹑脚靠近了一些,她垂眸扫过,陆绶如同鸦羽的长睫微微颤抖着,像淋了雨的小麻雀在颤抖。
这几日,他一直都睡不安稳。
成华心里酸疼,她想看看他的伤,可每每只要她来,陆绶就格外执拗,连着太医也像是受了他的感染,清风亮节起来。
“陆绶?”
成华低低唤了一句,见塌上的人没有反应,她大胆起来。
葱白的手指像是试探着危险的小兔子,微微蜷着,但又坚定移向帘帐之内,与陆绶披着的绒毯只差一步之遥……
“殿下作何?”
暗哑的声音陡然响起,惊得成华一跳。
“你没睡?”
陆绶没说话,但成华却像是被石头砸了脚,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又疼了?我去传唤太医。”
陆绶扭过脸,眉目里难免染上苍白:“微臣无事。”
“那你……”
“殿下,”陆绶顿了片刻,“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这样对微臣,不合规矩。”
“更何况,殿下在东庭待得时间太长了。”
成华撑着下巴,眉眼里盛着一本正经对自己说话的男子,他以前可不是这么爱说话的,他以前可是冰冷如霜、推拒她千里之外的。
她渐渐跃起愉悦,干脆一撩衣裙,坐在踏板上,像是温顺的猫趴在塌上:“可我不觉得。”
她声音如玉如铃:“陆绶,那晚,你怕吗?”
陆绶敛下眉眼,他听明白公主说的是华庭的大火。
烈烈火焰仿佛还在眼前,这会儿公主问他怕么,他的第一反应,却还是担忧公主。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保护公主,本就是大靖子民该做的,更何况,他若为公主而死,那或许真的是他的宿命。
他合该站在离公主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揣怀着自己的心意。
“我那晚其实怕。”
他听见公主恍若自言自语的诉说:“那时候,我恨不得处死所有跟我过不去的人。”
“可陆绶,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突然不想了。”
“我想起很多很多事情,那一瞬间,我却觉得,我仿佛一直在等你。”
“你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这句话像是一记惊雷,勾起那夜的记忆。
陆绶怎么会不记得,当时公主扑到他的怀里、泫然欲泣时也说的这句话。
“你就不能再亲近一些我?”公主像是撒着娇,带着几分亲昵的埋怨。
陆绶强转过身体,双眼与公主明媚的眸子相撞。
他定眼看向公主,那凝脂一样的面庞与他不过一掌距离。
公主吐气若兰、如丝如缕,就在他身边缭绕。
她目光诚挚,就像是要把心意展开给他看。
一瞬间,陆绶觉得自己的胸膛滚烫,他想趁着公主心绪不稳,闯入公主心里。
这是他两世所求。
可他却临关头克制住。
他喉结滚动,这样不是君子。
“你就不能陪着我?”
公主声音恳切,陆绶目光却陡然复杂。
上一世,公主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在漫漫长夜,寒星寂寥的时候,公主府被月华铺满,映出雪地莹莹的光。
他为公主掌着灯,那时的公主,孤寂地道出这样一句。
他以为公主是想和他一起,却不曾想,公主只是因为得不到另外一个人而落寞。
或许,谁陪着公主都可以。可他日后离开、进朝堂却确确实实成了公主的污点。
陆绶停顿了。
他尽量压制翻涌而上的情绪:“殿下,微臣同殿下身边的人一样,自然会同殿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