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56)
就是这一个瞬息,成华看见陆绶似乎重心不稳,他笔挺的脊梁微微一颤,防也来不及防备,就像是崩塌的山脉,跪倒在地上。
成华眼睁睁看着陆绶唇角渗出圆珠大的血滴,她像是受到了惊吓,顾不得体统礼仪就扑了过去。
“陆绶!”
成华不管身后侍女、卫士的阻拦,勉力撑着陆绶,不经意间,又看见她沾染血迹的卷金菊月白纱袖。
她颤着手探过去,在明明灭灭的光亮里,摸到一片暗色的粘稠。
“陛下,先移驾东庭,让太医为陆绶治疗吧!”
成华听见吴谓在一旁焦急地进言,她盈着水光的眼睛在得到允许时满是光亮。
她才等到陆绶,怎么能任由他死呢?
东庭银朱玉栏阻隔着繁杂的人群,除了进进出出的太医,便是不愿意退开的成华公主。
陆绶被吴谓扶着趴在塌上,成华没有什么阻拦就看见陆绶后背大片烧灼的痕迹。
是了,那几乎半人粗的横梁摔落下来,怎么可能不是被火吞烧过的呢?他究竟是怎么样,才能忍着一言不发,还抱着她落到的华心亭?
成华不敢接着想下去,她葱白的手指紧紧扣着身侧的纱裙,像是要用暗伏着的银线在手上勒出一条口子才心满意足。
太医坐在塌旁,看着暗蓝色的官服与烧烂的皮肉绕在一起,形成破碎的条索。
所有的暗淡都可以是血肉,也可能是没有烧干净的衣裳。
太医沉沉叹了口气,走出来道:“陛下、公主,眼下陆大人身后的皮肤有一部分需要清除,再敷上药草,约么半月、哦不,陆大人武艺高强,兴许可以更快正常走动。”
成华唇角微颤:“除去皮肤?”
“是。”太医道:“陆大人心志刚强,撑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成华眼尾泛红,她难过于现在的这个样子,她回来本来是让陆绶平步青云的,可如今,陆绶因为她又受了这样沉的伤。
“照做吧。”
身侧传来熙明帝沉稳的声音,成华默然跟着点头。
“那微臣着人去制麻沸汤,这样陆大人也好受些。”
话音落,自刚刚太医还未开口就缄默不语、立在东庭的吴小侯爷突然开了口:“不用麻沸汤!”
成华惊异回头,却看见吴谓剑眉紧蹙,唇线抿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直接动手吧,陆绶挨的时候想必就很清楚,他根本用不了麻沸汤。”
“什么意思?”
“臣自幼同他一起长大,小时候练武,他用了麻沸汤之类的东西就会高热不止。”
东庭殿内霎时一片寂然。
太医站在内室的帘幔下满是踌躇,他看着熙明帝,又瞥着连仪冠都不顾的成华公主,焦躁万分。
剥去后背绝大部分的皮肉,还不能在昏迷不知痛的情况,就算是生生挨,只怕也会把人疼死。
这该如何是好?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公主看着滴汗如雨、半是昏迷的男子问。
“这……没有。”太医也担忧地看向陆绶。
迷迷糊糊间,香兰气味流转。
陆绶强睁着眼睛,声音像是将断未断的琴弦,高一句,低半句。
“太医,陆某还撑得住。”
话罢,他强扭着头,无害虚弱的眼神扫过成华公主,恭敬地落在熙明帝身上:“陛下,内室血腥,微臣无法、还请陛下移驾。”
话里话外都是将公主请出的意思。
熙明帝看着塌上的青年,年少有为、心志高洁,独独少了显赫的家世。
他又看了被玉珠强拽着、但脚步似乎钉在地上的成华,心中的天平再次动摇。
“成华,出去。”熙明帝最终下了令,负手穿出内室。
殿外,月华如练,丝丝绕绕。靖安山,没有一个夜晚,比今日还称得上月朗风清。
成华刚一出来,尉栎就十分贴心地、在紧挨着内室的墙外置了软椅。
玉弦也在公主悄然行走时,不经意用白狐大氅紧紧围住公主。
成华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眼光像是水一样划过立在中庭的官员、世家大族。
半晌,她才淡淡收回眼光。
此时,薛予羡终究忍不住围了上来,他有很多话想问问公主。
在烈烈的火海里,为什么明明他从未经历过,脑中却有一个近乎一样的场景,刺伤着他。
究竟是什么时候,公主抱着琵琶,以那种从未见过的神情,注视着他。
为什么他时时记着、就像是刻在他的骨头上,有一个同公主近乎一样的女孩,在梅花点点下,轻轻向他笑着……
他有感觉,公主兴许会给他解答,而那个女孩,对他很重要很重要。
“公主,”薛予羡停在玉阶下,与坐着的公主平视:“你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