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记+番外(193)
掷地金石声,铿锵有力。
打从济南府回京,长公主一行到达是在六日晚,金銮殿上江苏巡抚与千名举子的一场恶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不必刻意打听,街头巷尾亦都是传言。
说得是殷陆离骂八股,纸上谈兵,所学无用;骂朱熹,颠倒黑白,谬论《四书》;骂文人,假作清高,尽谋私利;更言井蛙观天,不知世界之大,以西洋诸国之兴败,论证科举不改,百业俱废。
所谓出口成章,一气呵成。问说千人不敌其一,更有帝师汪绍仪、国子监祭酒姜仁涛以祖宗规矩斥他数典忘祖,无君无父,被他逼得哑口无言,殷陆离始终牢牢占据上风。
只是天终不从人愿,长公主欣喜未几便听闻,汪绍仪以死劝谏,血溅当场,在混乱之中结束了这场论战,而殷陆离也因连日操劳,体力不支,倒在了金銮殿上。
汪绍仪失血过多,在第二日不治而亡。鲜血冲淡了原则与记忆,一时之间,人们尽都忽视了殷陆离当日的言论是何等的精彩,转而声讨的声音层出不穷。国子监祭酒姜仁涛二人,率三千太学生静坐午门,请杀殷陆离以慰汪老在天之灵,朝堂之上,更有泰半朝臣为之请命。
长公主照看了殷陆离两日之后进宫,就在朝议之时闯了金銮殿,痛骂八旗宗亲只知贪权重利,落井下石;翰林学士只知沽名钓誉,私心自用。
众皆心虚,只有指责她不该后宫干政,身为女子却抛头露面,行为不检。由着他们吵了两天的皇帝忽就砰一下撂了茶杯,大殿里头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垂眼,目光一一扫过那骂得最凶的几个:“后宫干政?”
“长公主开办义塾,兴办女学,建庙堂,修医馆,桩桩件件,皆可流芳百世。去岁更是为此捐了自己的嫁妆,朕早以将其加封为护国长公主,准奏学政民生事宜。尔等莫不是把朕的旨意当了耳旁风?”
众皆无声,唯有一言官出列,说道:“启禀皇上,奴才以为,因陆离与长公主乃是夫妇,长公主就算可以议政,此时也当避险。”
皇帝横目一扫,冷道:“依你的说法,朕这个小舅子是不是也得避避嫌?”
“奴才不敢。”其人跪地请罪。
皇帝一拂衣袖,冷着脸道:“长公主骂得不错。不要打量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是在拿汪师傅的死做文章,汪师傅向来是个老学究,他是真正想不通科举改制的益处才误了性命。你们呢?”他一挑眉,“但凡喊殷陆离妖言惑众为国为民的,朕就把话撂在这里,朕等着你们死谏,倘有一个人如汪师傅一般血溅金銮,朕立斩殷陆离!”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
生死面前,终让心怀鬼胎的人尽都却步。
朝后,军机处接连拟了三道旨意:其一,体仁阁大学士汪绍仪尽忠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追封三等襄勤伯,由其长子袭爵,三代方降;谥忠孝,配享忠臣庙庭。其二,浙江巡抚殷陆离,性骄不羁,狂妄冒进,革其巡抚之职,留任鸿胪寺少卿。其三,着庄亲王拟定逐年废八股及科举改制章程。
最后一道旨意颁布之时已入腊月,朝中比往年更忙了几倍。他忙起来,每日陪着喜儿的时间就少了。喜儿长大了些,愈发在房里呆不住,见天儿总是气哼哼的,就使唤陆满福带着她满宫乱转。今儿去寿安宫,明儿去慈宁宫,长春宫里见到了合惠,此后就去哪儿都要带着他。
宫里也就常瞧见两个穿得厚厚实实的小团子手牵着手在前头走,御前大太监陆满福带着一堆人张着手护小鸡崽儿似的跟着他们。
皇上得闲了就抱她一会儿,或教她认几个字,或问她去了哪里,可吃好了玩好了,有没有被谁欺负。
敢欺负喜儿的人还没有出生,小公主每每乐得于他分享,兴致勃勃的咕哝她的新闻,往往三个字两个字的说不清楚,得陆满福重新再复述一遍。
喜儿愈发依赖她,不管在哪里玩天黑了必是要回养心殿,有回却天黑了有一会儿还没回来,皇上挂心,就打发人去找。
找回来的闺女却脱了层皮——早起是罩了个对襟蝴蝶缂丝的小红褂出去的,回来就只剩了件杏黄的小袄,叫陆满福拿貂裘裹着抱了回来。
“阿玛——”她一落地就颠颠儿的扑了过来,皇帝搁笔,一把抱起了她,目光往她身上一扫,问她衣裳呢。她打小好洁,八九个月的时候就知道爱惜衣裳,倒还没弄脏过。
“唔……”喜儿思考了一下,掰着圆圆的手指头同他道:“娘亲……”
听得久了,万岁爷便不再用陆满福翻译,自行就串懂了她的话:“小喜儿去娘亲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