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见他俩没有再说茂王的意思了,赵纶走进了他俩的视线之中——
“苏大人苏夫人,打搅了,顾大人遣下官过来送符咒。”
苏清见与茂王是否真的面和心不和,于梁王来讲十分重要。
尤其是在第三次辩议之前,会影响整个辩议策略。上次老头对付清见,用的便是拖延战术,事无巨细不厌其烦,问天问地问空气,就是不问新政。
如此拖到清见体力不支,也没有切到新政的要害之处。即便是茂王胜了,也是胜之不武,还落了一席闲话。
“这是什么?”
须叶将那符咒拿起来,透过日光看了看。
符咒约莫巴掌大小,云纹镂空,上有许多看不清的经文。唯一识得的,是最末处用朱砂点的“大慈大悲”四个字。
很快,须叶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纳闷,“怎么还去向顾若风讨这个?”
“一个让赵纶过来的由头罢了。”清见心虚地说,“夫人不必想太多。”
须叶道:“你这计划是昨日在灵堂里刚想的吧,做得这么草率。”
“哪里草率了?”
清见心下委屈万分,赵纶这事干得还不算漂亮?等着他回去和王始交流交流,事情不就成了一半了?
“若是赵纶三缄其口,放过你呢?”
赵纶这张嘴恐怕很难会放过他……
清见与须叶分析道:“茂王不顾众人反对执意放过给我下毒的洵立,在他们看来,我对此心怀怨气也十分正常。经过不晓一案,朱燕君日夜进言,茂王与我之间有了些许嫌隙,这亦是人尽皆知,他既亲耳从我口中得了结果,当会与好友揣测一下我是否成了茂王弃子。”
“你是不是弃子,与老头又有什么关系?”
“近来梁王那边正在定第三次辩议的人选。梁王事事以老头为先,老头要根据我是否参辩来确定策略。”清见道,“如果老头度定我会参辩,梁王却不这么认为,这便是一个让他俩产生分歧的最佳时机。”
须叶问:“那你究竟参不参辩?”
“夫人看我上一次参辩时的表现……”清见说着,不太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若你是茂王,还会选为夫去首席么?”
不会。第一次辩议险胜,第二次辩议交平,第三次的人选必先求稳,最终次的压力就会小很多……那么第三次辩议,必然还是归今在首席。
王始向梁王传递的信息会印证这一点。梁王信任王始,如他信任老头一样,不会有差。
故而当王始与老头意见冲突的时候,也是梁王与老头意见冲突的开始。
挑拨梁王和老头的关系,从点点滴滴开始。需得一点一点的,给梁王自信,让梁王明白老头只是将他当作傀儡,知晓他在这段关系中所处的劣势。这样的想法渗透下去,梁王就必会有逆反老头的一日。
须叶哈哈一笑,告诉清见:“可若是你让我输了,我也心甘情愿。”
“真好,我夫人是个傻子。”清见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笑得很是无奈,“你若真是君主可如何是好?”
“我若真是君主,就把你放在后宫让你学织布,每日织个一百匹才算完。”须叶道。
清见很难过,“就一点夫妻情分都没有了?”
须叶拍了拍他的脸颊,“夫君,下一步如何走?”
下一步如何走呢?
清见记得原来的须叶并不喜欢这些斗争,总说朝臣分门别派、内斗太狠是社稷衰亡的前兆。与原打算中立的归今一样,为了助他一臂之力,终还是站在了他这一边。
想至此,不免有些歉疚。
“下一步嘛,看章襙惜的了。”
清见说着,唤了一位传话的小生进来,“替我给廷尉府的章大人捎个信,请他近几日作东摆上一桌宴席,把我拟好的宾客名单给他。”
章襙惜为人较为温和,是个老好人,故而茂、梁两党与他都有些交情。不过他早在三年前就被清见说服,拉到了茂王阵营中。
这一次,他是连接茂、梁二党的纽带。
这份名单里既有茂王党,也有梁王党和中立派,除了白豆以外,其他都是较为温和的朝臣,属于不大与人相争、能与对立派一桌吃饭并谈笑风生的一类。且章襙惜亲自邀请白豆,后者一定会去。
“所以?”
“所以咱们只消去章大人府上吃他一顿。”清见道,“然后什么都不用管,这事就成了。”
这……?
须叶一副不大信任自家夫君的神情,让清见颇有些受伤。他由是与她夸下海口:“你不信咱们就打个赌,这事若是不成,我这后半生乖乖织布养你。”
“你织布,养我?”须叶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就说定了,你到时候可别耍赖。”
“我不耍赖,不过你得先给我弄台织机。”
很快,章襙惜就以秋酒为名,在东门杜康阁组织了一场宴席。
清见的宾客名单里没有自己,他几乎是与章襙惜的侍从斗智斗勇方才入了席。不过时间掐得极好,他来时秋酒宴方才开始,一眼望去,名单里的人来了十之八九。
白豆与其他几个梁王党果然也在其中。
好极了。清见一路自阁外进了屋内,刻意高声与章襙惜拱手道:“章大人请秋酒,怎得也不知会苏某一声?现下苏某不请自来,不会扫了各位大人的兴吧?”
一见他,席间许多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停。
清见此前在茂王首席时,朝臣们逢迎不断、几乎把苏府门槛踏破,他病中让了席位,此前又赋闲病居多日,同列皆以他式微,属实正常。
然他这么一来,让席间许多人都有些尴尬。
明眼人都知道今日席中,有以张雍以为首的许多茂王党,从前都在辅助清见的次席。不邀清见,明显是章襙惜故意而为之。
“苏大人……”章襙惜也怔了一下,但即刻便反应了过来,板着脸让人为他加席,“……此前听闻苏大人病体不安,今日又是一席酒宴,故而糊涂起来不曾相邀……苏大人还请见谅。”
章襙惜演技不错。
白豆神色自若,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清见笑道:“那真是劳烦章大人记挂了,苏某只是……”
他刚说到这,过门阶时足下被绊,身子往前一倾就要摔倒。一刹那间,只见席间众人不约而同地起身相扶,将他这重点观察对象给稳稳扶住了。
扶他的这帮子人,也是以雍以为首的茂王党。加之一两个摇摆的梁王党。
这一遭过后,原就静默下来的酒宴愈发安静,扶清见的动作将酒宴上的宾客一分为二,席间泾渭分明,白豆的面色亦很快变了一变。
清见的目的已然达成。
确定白豆搞清楚状况之后,他随即与诸位同僚道谢:“多谢各位大人相扶,苏某险些当众出丑……实在不好意思了。”
他既无事,方才面面相觑的众人皆一笑而散,心里都有了个底。
秋酒宴无事发生。
不过这一宴之后,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人皆散去,章襙惜让侍从驻步七尺开外,快步过来清见身边问他道:“苏大人可是有什么打算?……今日一宴,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章大人不必多想……”清见方才饮了酒,现下说话有些醉意,“事情进展十分顺利,清见在此谢过。”
“那就好,那就好。”章襙惜登时舒了口气,逢迎了几句之后,便与清见辞别了。
“我说大人,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此刻多暮哭丧着脸,心想这回去不得挨须叶一顿骂?
清见也很无奈,谁让章襙惜设宴设在杜康阁,他今日是想不喝都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也没喝多少吧?”清见想了想,“我还能走路,不至叫你抬我回去。”
多暮闭上双目悄悄白他了一眼。“我去备车马。”
啧,今日一个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是吧?清见晕晕乎乎的,想从袖中拿手巾来擦擦汗,不想掏了半天,却突然发现少了一样东西——
顾若风给他的符咒。
大慈大悲护身符。
一喝酒上头,他人便傻了不少,心中惴惴地想——没了这玩意儿可咋整?他与须叶命格相克,这不得出事?
是方才落在席间了?还是他假意跌倒时落在门口了?清见想着晃晃悠悠地起身来,缓步往回走去,开始一寸一寸地去找。他扶着桌案,弓下身子,觉得眼前的一切动作都减慢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