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枫拧着眉,眼眸间多了一点厉色。
她放慢了轻功,走红外线似的穿梭在木杆之间,像极了城市里的人猿泰山。
这是天京?
俞县都比这里发达。
楼影幢幢,道阻且短,小径参差。
脑子里全是“我是谁我在哪”,夏枫越往里走,发现青石板铺地越乱,有些区域因常年照不到阳光,竟生出一层泼墨似的、又厚又滑的青苔,轻功高如她,都得仔细着走。
这一刻,夏枫陡然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车夫“吁”了一声:“王女,咱们到了。”
她一回头,瞧见夏枫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边,吓了一跳。
“一盏茶的功夫,我便回来。”
说罢,夏枫径直走去。
地上布满了淤泥,她脚不着地得用轻功漂移,终在一个牢房一样的门前停下。
门口的两个护卫互看一眼,将她拦下:“什么人?”
夏枫耳畔传来一阵喊叫,人很多的样子,她边仰头观察面前这道铁墙边问:“尘巢?”
两个护卫点点头:“有邀请函么。”
夏枫自领口立掏出草纸一样的邀请函:“是这个么。”
一个女护卫嫌弃得接过,在心头翻了数个白眼。
她打开邀请函一看。
好家伙,贤王?
二人眼睛一直,忙“噗通”跪下:“王,王女殿下,里边请。”
“嗯。”夏枫应了一声,忽拔地而起,“咻”得跃上铁墙,不见了踪影。
两个护卫再抬头时,人已不见了。
铁墙又高又厚,够二人并肩而立,夏枫好奇地蹲下来敲了敲,确认是空心的。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了。
谁这么闲,用这么多铁造一堵墙。
几个弹指,夏枫便穿过铁墙,跳上一堆看起来很结实的木头脚手架。
再几个翻腾,她便站在脚手架的最高处。
饶是见识广如夏枫,也难免发出一声喟叹。
她不是被建筑惊到了,是被建筑中央那座尸山,和扑鼻而来的血腥臭呛到了。
此地是个挖出的广场。
所有看客均坐在地表的木质脚手架看台上,一个个还神秘兮兮地带着帷帽,生怕别人看到她们的丑恶的嘴脸,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真尼玛做作。
以脚手架往下约莫四五丈,掏出了一个半径约莫十丈的广场,广场密密麻麻全是奴隶。
夏枫来得迟,此刻“涅槃”已然临近尾声。
场中唯有两个麻袋存活,她们站在高高的尸堆上,非得时不时挪动一下方能站稳。
对,麻袋,参赛选手们穿得相当“朴素”。
夏枫觑起眼睛,以极佳的目力看到,女子身上绣了“陆贰”,男子身上一个“肆”。二人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拉锯战,体力都已达到上限,纷纷喘着气。
她掏出匕首,决意要祝他俩一臂之力,尽快结束这场令她不适的致郁比赛。
咻!
一把匕首忽从天而降,劈过木头、划过风尘地朝陆贰刺去。
高座上的人见有不速之客,蓦地抬手射出一根银针。
银针携着一股内力直直刺向匕首,“呛”一声把匕首顶偏。
何子秋此时已然成了一个血人,他恶心地干呕,嘴里的血黏糊糊地往下滴。他艰难地挣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却只能看见朦胧的一道光。
那把匕首在夕阳下反射出金光,从空中落下来。
下一瞬,便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闪电般落在陆贰的面前,纤细雪白的指尖接住匕首,轻巧地一转,往下这么一哗啦。顷刻见,陆贰被开膛破肚,血溅当场。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带了点说不出的飒气。
看台上的众人訇然惊呼,纷纷起立,恨不得撩开长纱看看是何方神圣。
夏枫直起身,匕首在手里转成了圆饼。她正巧心里有郁结,方才锋刃饮血,好不容易畅快了些。
轻轻撩开方才因下落幅度太大,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她转身,冷漠地望着那个不堪一击的男人。
倏然,她的瞳孔猛烈地震了一下。
第20章 一更
何子秋只记得自己厮杀了个昏天黑地。
他四肢并用,见人就咬,饿了这多日,竟喝血喝饱了。
他不知道这场残忍的战争持续了多久,好似过了整整一辈子。到后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要有人靠近他,他便饿狼似的扑过去,把那个人咬至再不挣扎为止。
血,全是血。
耳朵、鼻子,统统被血黏住,凝成血块后堵了个半死。
何子秋想笑,却笑不出声,眼泪和嘴里的血糊坠着,淅沥沥地落。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得吐出喉咙里的血痰。
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神经绷紧到极致,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漫长的厮杀如同永不会天亮的极夜,一阵阵喊打喊杀如同恶魔低语,纠缠地萦绕在他的脑海。
他的耳朵明明被血糊上了,却依然能听到有人在耳边骂他。
骂他是个“赔钱货”,骂他是个“丑无盐”,还骂他有“青龙症”……
所有人,都在骂他。
她们对他拳打脚踢。
无论是在俞县,还是在苏家,在客栈,还是在马车里,亦或是尘巢。
处处都有他的血。
他发不出声,也不知向谁求救。
他在脑海里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几近崩溃。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轻声地喊他:“何子秋?”
他不能死!
他要涅槃!
他要活!
他发了疯似的扑上去,狠狠抓住那人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
腥甜的鲜血再次充满整个口腔,他抑制不住吐了出来,血肉模糊的消化物全数倒在那个人身上,但他依然死死咬着不放。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夏枫整个人都懵了。
眼前的大麻袋已然成了一个血袋,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何子秋。
认出他的一瞬间,夏枫惊骇地走上前,却被他大力地攫住手臂,挨了他一啃。
这是出师以来,夏枫第一次受伤。
这真的是何子秋?
她不免发出疑问。
这是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笑着说要“以身相许”的何子秋?
这是每日天不亮就跑到庙里许愿要和她一辈子在一起,演技一流的何子秋?
这是那个阴谋阳谋,勾引了她不下百次的何子秋?
脑海里,分离前,何子秋俊若栀子的脸还历历在目:“凤姐姐!凤姐姐,从此以后,子秋就是你的人了!”
“凤姐姐,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早该以身相许,不如,你带着我私奔——”
“我就知道,凤姐姐不会丢下我的。”
不啊,她丢下他了。
但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像有一颗大石从三千尺外的天空飞落,重重砸向夏枫的心口。
她一时咂摸不透这其中滋味,只觉得心狠狠揪痛了一下。
她没能推开他,她感觉到他是拼了命地咬住了她。
情急之下,她只能手一环,搂过他粘腻又颤抖的肩,从背后手起重落。
这一敲,怀里的人才晕厥过去。
但令她惊诧的是,他仍死死咬着她,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那样疯狂。
夏枫心一横,匕首狠狠一拉。
“嘶——”
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忙扯下腰带把缺了块皮肉的手臂紧紧裹住。
捞起昏迷的何子秋,夏枫起身便要走。
倏然,一阵强风自尘巢最上端猛烈吹来,裹挟着一个玄衣女子簌簌而落,不惹半分尘土,功力可见一斑。
夏枫露出几分厉色,下意识将何子秋护在怀里。
“小姐来者不善,也别怪我不客气。不管你是谁,想从尘巢抢人,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过去!”
说罢,玄衣女子从身后抽出一把细长的长满了勾刺的弯刀,阴狠一笑,“自我坐镇两年来,还没人敢在尘巢闹事!”
看台上的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们纷纷伸长脖子往场内望,没成想今天一来,竟有意外收获。
戴着帷帽的苏懿看清来人后心头一紧,猛地站起来,就差要跳下去看个明白。
苏纯举着酒殇,十分悠然地冷笑一声:“这个夏枫,当真是飘了,‘地狱阎王’是她能打得过的?看来,她还没参政,就要先去奈何桥上插队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