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82)
齐辂望着眼前娇柔梅枝,自嘲轻笑:“别看你皇姑姑现在不苟言笑,她年少时也是花一样娇俏,是我把她变成这副模样,她连句话都不同我说,我宁愿她永远这般恼我恨我,却最怕她无视我。”
闻言,萧瑶愕然侧首望着萧青鸾,却见她眼泪簌簌滚落,泣不成声。
“齐驸马何不将心意言明?”季昀轻叹,“细细哄着,宠着,她总会明白你的心意。”
齐辂轻笑一声,没说话,只在季昀肩头轻轻拍了拍。
一转身,目光透过细劲梅枝,看到一角雍容繁复的宫装。
“传膳。”萧青鸾颊边泪痕已被寒风吹干,只眼尾泛着一点点红,她淡淡冲侍婢吩咐,转身便往来的方向走去,仿佛并未听到方才那番话。
转眼便是上元夜,萧瑶和季昀皆是寻常百姓打扮,身着上元节百姓们最喜爱的白绫衣,穿行在长街一排排灯火下,皎如月光。
天气还冷着,薛太后身子乏,没跟着出宫。
萧瑶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买一些,悉数交给季昀拿着。
手里的东西渐渐拿不下了,季昀悄然把东西交给不远不近跟着的常轲,示意他走远些,才拉住萧瑶东张西望的身影道:“昭昭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说话间,他冲萧瑶摊开掌心:“我的生辰礼呢?”
萧瑶笑意僵了一瞬,随即,笑容更深了些,从袖袋中取出早已缝好的香囊,下面的穗子还是她跟半夏学了几日,亲手打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身白绫衣,衬得她清艳脱俗:“喏,给你!”
一下把香囊拍在季昀掌心。
察觉到香囊中有东西,季昀正要拆开看,却被萧瑶止住,她亲手将香囊悬在他腰间玉带之下,指腹有意无意蹭了蹭玉带上那根红线:“不许看哦,回宫才能打开!”
系好香囊,萧瑶匆匆别过脸,盯着身侧最亮的花灯瞧。
季昀抬手替她遮着眼睛,轻哄道:“别盯着瞧,仔细晃了眼睛。”
“哎呀,你不早点说!”萧瑶回眸瞪他,已是眼眸泛着泪光。
季昀只当她是被灯笼的亮光灼到了,将她往怀中带了带,避开身侧拥挤的人群,指着不远处的摊位道:“要不要吃糖人?”
“要!”萧瑶望着卖糖人的摊位,脆生生道。
摊主是位须发花白的爷爷,手工娴熟,摊位前围着几个孩童,他很快便做好一支蝶形糖人,含笑递给一位小女娃。
“等着我。”季昀将她带到一株大树下,轻轻拥了一下,便松开她,大步往买糖人的摊位而去。
寒风吹过长街,眸中越积越多的泪意,一片冰凉模糊。
热闹的街市,璀璨的花灯,孩童的嬉闹,都变得遥远缥缈,只有他的背影那般清晰。
她还没等到他准备的生辰礼呢,或许,已经等不及了。
眸中泪珠降落未落,萧瑶抬眸,想把泪意压下去,她是去寻找解毒之法,又不是永别,落泪太不吉利。
高大的常青树上,系着无数根红丝带,每一根都代表一个美好愿望。
萧瑶凝着头顶满目飘摇的红丝带,轻轻合上眼。
只盼来年今日,每年今日,都能陪他好好过生辰。
今夜出游的百姓,大多身着月光衣,萧瑶轻易隐匿于人群中,最后回眸望了一眼璀璨灯火下那张清俊的侧颜。
她抬手打开养着萤蝶的琉璃瓶,再未回头。
人群聚集在长街上,青菱河畔,其他巷道却少能见到人。
萧瑶跟着萤蝶飞奔在长夜中,她不确定十五有没有跟来,只能尽量快一些,再快一些。
萤蝶飞进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萧瑶叩了叩门扇。
很快,门扇打开,露出一张略显枯槁的面容,是她见过的。
“长老,我要回南黎。”
“陛下!”隐在暗处一路跟随的十五,终于察觉到不妙,当下从暗处跳出来,要去抓萧瑶的肩膀。
却抓了个空。
长老挥挥手,洒出一把带着异香的药粉,萧瑶眼见着十五软软倒下去,急声道:“长老莫要伤她!”
“只是让她暂时昏迷失忆的迷药罢了,难道你想让她抓你回去?”长老抓住她手腕,将她带入院中,“快把衣服换了,我们必须尽快出城。”
今夜城门推后两个时辰宵禁,可她们必须在禁军、金吾卫出动之前出城。
萧瑶原本还担心,有人会拿着她的画像找到她,可当她看到镜中易容后的自己,惊得睁大眼睛,险些自己都认不出来。
长街上,季昀举着刚制好的糖人,去许愿树下寻萧瑶。
树下立着许多系红丝带的爱侣,可哪里还有萧瑶的身影?
皇城上空无数的烟火骤然绽放,点亮了大半个京城,孩童们望着亮如白昼的绚丽夜空跳着笑着,百姓们交口称赞。
禁卫军、金吾卫在城中搜了一夜,也没找着人。
季昀失魂落魄打开香囊,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娟秀熟悉,是一封诀别信。
“江山太重,今朝还你,枕下留诏,祝君长安。”
第67章 离情谷
“噗。”季昀捂着心口, 喷出一大口血来。
血迹斑驳,染红了他身上跟萧瑶同制的月光衣。
周遭人群如幻影,季昀凝着漫天烟火流光, 脑中全是萧瑶的一颦一笑。
她哄着载雪不许冲他叫,拉长着脸佯怒, 让载雪听他的话。
她不知从哪儿寻来蝉翼纸和竹骨, 缠着他亲手给她做孔明灯, 做好的孔明灯还等着他们回宫去点放。
她昨夜亲手翻了刻着他位份的绿头牌,让宫人们服侍他洗沐, 将他送入紫宸宫, 娇娇柔柔的呜嘤仿佛犹在耳畔。
终于, 季昀闭上眼,冲身侧吓傻了的常轲和乔装的影卫道:“去辰王府。”
霍庭修早料到萧瑶会趁今夜离开,他一宿没睡。
听到外头金吾卫搜查的声音时,便已着人煮了茶,在书房等着季昀来。
“她是如何知晓的?”季昀襟前被血渍浸透, 指尖也沾了血迹。
他将萧瑶留下的诀别信狠狠按在书案上,盯着霍庭修,眼尾猩红一片, 清泠透骨的嗓音噙着一丝颤惧, “她人在何处?”
霍庭修将掺了药粉的清茶,推至他手边, 摇摇头:“或许,你该去问你的母后。”
口中血腥气时时提醒着他心口撕扯般的痛,季昀抬手饮了一口清茶,血腥气散去,心口却仍是痛的。
“你的命是她的, 她要救你,我便不许你死。”霍庭修将指腹扣在他腕间,眉心微拧。
望着季昀昏睡过去的侧脸,霍庭修闲闲搭在桌案上的指骨轻轻叩着,改改剂量,兴许能让他撑到昭昭回来吧。
撑不住也得硬撑,否则这傻小子的毒岂不是白喝了?
茶水中的药量不多,只够他睡一个时辰的。
季昀醒来时,人已身在紫宸宫,衾被上还有她身上熟悉的甜香。
听到动静,在屏风外等了许久的薛太后站起身来,攥紧手中的武帝遗诏,绕过屏风走进来。
“母后,为何要告诉昭昭?”季昀忍着眸中刺痛感,从枕下取出萧瑶留下的诏书。
“昀儿,你是武帝血脉,必须担起该有的责任!”薛太后将武帝遗诏递给他,“这才是真正的武帝遗诏,你不可再冲动行事。”
“该有的责任?嗬,昭昭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一样担得。”季昀轻笑着展开萧瑶留下的诏书,指腹轻轻抚过上面熟悉的字迹,“既是昭昭的选择,我便如你们所愿。”
殿门外,半夏手捧文帝朝服,白芷手捧紫金冠,听到薛太后传召,跨过门槛时,腿还在发抖。
陛下不知所踪,季皇夫才是太后亲生子,可她们自小陪伴长大的公主,究竟是何人呢?
太后和季皇夫,不新君,会如何处置公主,还有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
进入殿中,她们放下承盘,正要替季昀更衣,可还没近身,便听到一声冷斥:“出去!”
随即,季昀扫了薛太后一眼,眸光漆深阴翳,薛太后心头震痛,沉重而无力地走出殿门。
新岁第一次早朝,文武百官早已候在御殿中。
薛太后亲自宣读了武帝遗诏,季首辅宣读了萧瑶留下的传位诏书。
身世大白于天下,短暂的骚乱之后,在一众“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季昀一步一步走上玉阶。
殿中,唯有季昂一人,立在当场,似被人点了穴,失了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