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52)
待天色暗下来,萧瑶捧着一朵莲蓬走进殿内,将莲蓬丢在季昀手边,扭身便去屏风后头换衣衫。
方才批折子时,季昀远远便瞧见她欢欢喜喜采莲的模样,笑声好听极了,他竭力克制着,才没跟去,怕坏了她的雅兴。
难得见她有这般欢喜的时候,他喜欢听她笑。
季昀放下朱笔,拾起莲蓬,凑在鼻尖嗅了嗅,刚摘的,带着清香。
嗬,小磨人精,倒还有点良心,知道给他带东西。
翌日一早,当季昀看见萧瑶吩咐半夏往马车上搬莲蓬,足足有半筐,他脸色登时不好看了。
“陛下要去何处?竟带这么多莲蓬。”季昀语气有些酸,连他自己都察觉了。
偏萧瑶没听懂,回眸望了他一眼:“这有什么,本宫还给母后送了一筐呢。”
原来那只莲蓬,是她嫌占着手,随意丢给他的,季昀嘴里微微发苦,像误嚼了一枚莲子心。
小没良心的!
萧瑶让宫人驾着马车,上了飞泉山,没带季昀。
想到昨夜,她身着银红寝衣时,他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萧瑶这一日都不想看到他。
他虽什么也没做,却整宿将她困在怀中,寻常时清泠泠的一个人,抱着她时,怀抱却烫得像火炉。
还……还……
想到无意中碰到的,他身体的异样,萧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即刻联想到敬事房送来的画册上,那处含蓄的描绘。
萧瑶半宿浅眠,唯恐他起了心思,后半夜睡得才沉些。
山风习习,拂起纱帘吹进来,萧瑶眯着眼睛打盹儿。
不知睡了多久,日头更烈了些,便听半夏推了推她,唤道:“陛下,到了。”
萧瑶睁开眼,朝车帘外望了望:“你们且在此地等着,半夏随本宫上去。”
说罢,便钻出车帘,借着第一次来时的记忆,沿着那条小径往上走。
走到一半,隐隐能瞧见季姑姑所住家庙的檐角,萧瑶脚步却顿了顿,仰面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苍松翠柏。
忆起季昀陪着她上飞泉山那日,山道上时不时落下的簌簌的雪。
“陛下?”半夏不知她为何停下来,提着半筐莲蓬轻声问。
萧瑶这才举步继续往上走去,将脑中簌簌雪落,和他身上玄色大氅,悉数抛至脑后。
家庙前,季姑姑坐在合欢树下,望着落花失神。
昨日她曾悄悄下山,见过哥哥。
这才知晓,原来她把昭昭送去哥哥府上那日,太后娘娘也诞下一位皇子。
武帝和太后娘娘疑心宫里有人会加害皇子,为了至少保住一位皇子,便把刚出生的二皇子送出了宫。
哥哥无法,没寻到别的新生婴孩,便把她的孩儿送入宫去。
果然,因着昭昭是公主,身体倒是一直康健。
而大皇子,也就是文帝萧珵,自幼身体便不好,用药养着,却也只活到二十有二,便崩逝。
季艺姝闭目思量着,却不明白,为何太后娘娘不直接让二皇子回宫称帝,而是由着文帝写下遗诏,将昭昭推上帝位。
她的昭昭成了女帝,若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并非萧氏血脉,会不会招致大祸?
“季姑姑。”萧瑶走上最后一级石阶,一眼便瞧见合欢花树下的季艺姝。
思绪骤然被打断,季姑姑愕然望过来,撞见萧瑶同她相似的眉眼,险些落下泪来。
“陛下来了。”季艺姝站起身。
萧瑶指了指半夏手中的篮子,笑道:“昨日亲手采的莲蓬,给季姑姑送来一些,不知可否去姑姑书房看看?”
亲手采的莲蓬,送给她?季艺姝有些受宠若惊,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季艺姝带她到了书房,目之所及,高高的书架足足占了两面墙,“陛下尽可取阅。”
萧瑶见之瞠目,这才知晓,原来她从前看的那些医书,只能勉强算是启蒙。
“叩叩叩。”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日常服侍季艺姝的两位师太上山采药去了,她扭头对萧瑶道:“陛下且先看着,姑姑去开门。”
敲门声有些重,萧瑶也听见了,点点头,便迫不及待将视线移至满壁书架上。
季艺姝踏过院中甬道,打开门,抬眸望见来人,周身的血瞬时凝固,犹带笑意的面上,血色尽退。
“师……师父。”
第43章 心魔生
隔着一道门槛, 霍庭修长身立于门槛外,指尖拈着一枚合欢花,眸光在季艺姝脸上凝了一瞬。
漫不经心抬手, 将那枚合欢花轻轻簪于她发间,凝着墨发间那点绯色, 沉声低语:“他可曾为你簪发?”
“什么?”季艺姝愣愣问, 脑子一片空白。
师父虽常护着她, 却从未这般温柔待她,还是在赶她走之后。
情窦初开之时, 她也曾日日追在师父身后, 像只小尾巴, 可她越跟得紧,师父面色越是沉郁。
后来,她终于明白心中绮念皆是妄想,她知道怕了,不再追着师父跑, 只盼着师父永远不会察觉她的心思,永远不会嫌恶地赶她走。
可如今,师父甚至后悔收她为徒。
霍庭修收回手, 越过她, 径直踏上院中青石甬道:“林中有影卫,来的哪位贵人?”
贵人二字, 利刃般切断季艺姝所有思绪,昭昭,她的昭昭绝不能让师父见着!
季艺姝匆匆追上来,情急之下,伸手便去拉霍庭修的衣袖:“师父, 今日有贵客至,求师父先行离开。”
“季艺姝,你要赶我走?”霍庭修顿住脚步,视线扫过被她攥着的衣袖,定定落在她身上。
书房就在正厅侧面,萧瑶刚取了一册书,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院中有人对季姑姑直呼其名。
萧瑶眉峰微动,站起身来,将医书交给半夏:“替本宫拿着,本宫看看去。”
刚走出书房的门,院中人便齐齐望过来,季姑姑面色煞白,她身侧立着的中年男子,青衫落拓,气度超然,锐利的眸光满是诧异。
“季姑姑,这位是?”萧瑶开口,眼前男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她却从未见过。
几乎是同时,霍庭修也开了口:“她,是她!”
“不是!”季姑姑断然否认,攥着霍庭修衣袖的手微微发抖。
继而,冲萧瑶艰难挤出一丝笑来,苍白着一张脸道:“陛下,此人乃是我师父,陛下请自便,姑姑去去就回。”
原来是霍神医,难怪对季姑姑直呼其名,可季姑姑为何连一句话的功夫都等不及,便拉着他衣袖往后院去,活像有人在追?
不过,那是人家师徒的事,与她不相干,萧瑶略略一想,便抛诸脑后,进屋继续看书去了。
有萧瑶在,正厅不方便说话,季艺姝只管拉着霍庭修往后院去,直到站在后院小花厅外,她才猛然放手,错愕地睁大眼睛。
她竟把师父带到后院来了,昭昭会如何想?
“她是当今圣上?”霍庭修盯着季艺姝,沉声问,虽是问,可听萧瑶说话的语气姿态,他已明白,萧瑶确实是当今女帝。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艺姝的孩儿,会成了女帝。
季艺姝唇瓣翕动,说不出话来,她素来不会说谎,更不敢对师父说谎,她怕一开口,一切再难回转。
见她迟迟不应,霍庭修彻底失去耐心,猛然攥住她纤细手腕,拉着她进了花厅,挥袖间,门扇轻轻合上。
霍庭修扣住她肩膀,力道大的惊人,开口时,几乎要将每个字都咬碎了:“季艺姝,辜负你的男子,是萧励吗?”
被他扣着肩膀,季艺姝只觉骨头都要碎掉,她紧咬牙关,浑身发冷。
“是不是!”霍庭修低吼着,双眸赤红,几欲泣血。
“不是。”季艺姝惨白着脸,不住地摇头,“不是!”
萧励是琞武帝,他一生只爱薛嬛姐姐,也就是薛太后一人,师父为何会这般想她?
哦,是因为昭昭的身份。
自从知晓季艺姝心中所念之人,并非孟愈,霍庭修几乎是着了魔一般,日夜都在想,那个贼胆包天的男子,究竟是谁。
今日见着萧瑶的一瞬间,霍庭修对上她眼眸的那一刻,便笃定,那就是艺姝的女儿,跟当年的艺姝何其相像!
可艺姝还是不肯告诉他,那个男子究竟是谁,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心护着那人。
究竟是谁,在她心上的位置,超过了他这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