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你自己不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只会觉得你会拖后腿,到时候那只藏狐就会跑到你们的婚礼上,那就真的会变成狐狸皮草了。”
“他是西域沙狐。”娜迦不满道。
“……哦。”沈闻随口回答道。
其实早在沈闻来之前,就和胡忠交流过自己进入王庭之后应该做什么,胡忠当时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纠结,最后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对沈闻道:“十分感谢恩公为小狐和娜迦所做的一切,只是小狐有一件事情,一定请恩公如实告知娜迦。”
“什么事?”沈闻挑眉。
“恩公帮助我和娜迦,是为了获得洗髓草种一事,还请恩公一定要告诉娜迦,她性格左强又刚烈,若是恩公不如实告诉她,我怕她……”胡忠垂下眼,突然将两个爪子抵在一起,对着沈闻拜了一拜,“洗髓草种乃是渠乐王族传家之宝,小狐没有权力代替娜迦做决定。”
沈闻的眉毛都快飞到发际线里去了。
这狐狸除了长得一般之外,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女性恋爱理想型了。
“啊,我会说的。”沈闻耸了耸肩。
当然,这句话的真假还得由她自己来决定,毕竟洗髓草种是她一定要得到的东西,不管是等价交换还是巧取豪夺,她都是志在必得。
沈闻看着娜迦,嘴角勾起了一抹危险的笑意:“再说了,既然是联姻,为什么一定要公主嫁过去?那边嫁个王子来不行么?”
娜迦:啊?
“没什么,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沈闻把手里的甜秸秆一丢,“你的气海被封住了,行动不方便,所以必须进食,否则的话到时候跑都没力气跑。”
“即使进食了,力气也有限。”娜迦道,“鸠摩尊者封了我的气海,还在我的金丹上下了金刚锁,我一日挣不开金刚锁,我一日都是受制于他的。”
沈闻:……这秃贼挺会玩啊?看着不像正经和尚啊?
“除非能说服鸠摩尊者,否则我没有办法逃跑。”娜迦垂眸,“恩公听我一言,若是我……”
“这个你不用在意。”沈闻道,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娜迦,“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干不干这票就行。”
娜迦:啊?
“逃婚,干不干?”沈闻又问了一句。
“可我……我是渠乐的公主,于情于理……”
“放屁。”沈闻打断她,“你是有独立人格的人,不是谁的附庸,有选择自己想要东西的资格,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只要你负担得起自己的选择,谁能逼你选择你不想要的婚姻?再说了,你都和狐狸私定终身了,这桩婚姻真的对楼兰王又公平吗?没事纠结这些个干什么?跑不跑就一句话的事情,剩下的别管,鸠摩晦我来搞定。”
娜迦从来不曾听见过这样的话,这话像是一下子戳中了她这些日子……不,更长久以来的心结,不由得让她的内心吹起了清爽的风。
娜迦沉默良久,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我听从恩公的安排。”
沈闻自然是爽了。
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于是又戴上面纱离开了。
而月光朦胧,落在渠乐王庭之上,最终隔着纱幔撒入了一处静室。
金瞳的僧人微微睁开眼,问道:“谁?”
外头那人恭敬道:“尊敬的大尊者,老朽携着一些贡果,前来供奉您,略略尽些心意。”
那声音听上去真是苍老又谦卑,足以让每一个尚且留有良知的人心生怜悯。
第75章 75
如果说在五洲之中,最为容易被人下套的修士是哪一种的话,那肯定就是佛修了。《通天路》这本小说之中,对于“道”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位,但是从一些只字片语之中还是能推断出,佛修要恪守的戒律远比其他修士多。
不仅仅是最为核心的“戒律”,甚至还有对待信奉者的态度。
比如说大塔林寺修习罗汉道的修士们,虽然不需要像沈闻世界僧侣一样接受别人的食物供奉才能活下去,但是作为虔诚修习佛道的一种修行,佛修们不会拒绝信奉者虔诚的供奉。
他们的慧眼又没长在人心里,谁知道这供奉者是虔诚的,还是包藏祸心的呢?千年之前大塔林寺出过创立“欢喜禅”的邪佛这件事,其实就和这个习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自此之后,大悲寺和大塔林寺双寺的高僧们出于无奈定下了“不接受食物供奉”的规定。
鸠摩晦虽然常年在大塔林寺闭关参苦禅,却并非完全不涉足高塔之外的世界,只是他生的英俊又气质孤高,极少有凡人有胆量敢靠近过来,请求他接受自己的供奉。
像这样匍匐在他门前,请求他接受自己供奉的凡人,这还是头一个,毕竟,西域诸国向来以佛修为尊,莫说凡人庶民,就算是一些修为低下的王族,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他,对着他虔诚行礼罢了。
他刚刚从自己的“心境”之中脱出,脑子尚且还没有从“心境”之中的景象里转圜过来。
想他这样寿元绵长的大乘佛修,给自己制造“心境”的时候,可以一连潜进去几十年,几百年,醒过来说不定外头都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只是他最近屡屡进入“心境”之中,想要给自己内心的迷惘寻找一个答案而不得,反复进出了多次,精神上也有少许萎靡。
他将僧袍袖子搭在胳膊上,双脚落地踩着月光推开了门,外头的老妇人像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颤抖了一下。
“老妇是侍奉渠乐王庭的老姆姆。”诗玛姆姆的声音苍老又嘶哑,像是被攫住了喉咙濒死的大雁一样,“听闻大尊者在此……”她话还没说完,一把老泪先纵横而开,“老朽是即将入土之人了,想恳求大尊者接受老妇的供奉,赐给老妇一段经文,好让老妇免去死后的苦恼。”
她伏在地上,像只蜕皮失败的老蝉,佝偻成一团,额头碰在身前的泥土上,双手平伏着,前面小心翼翼得摆放着一品供佛碟,上头似乎是她精心制作的糕饼。
这种沙枣糕饼在渠乐到是很常见,奈何这老妇人心思细腻,将沙枣去皮取肉,拌上樱桃细细捣碎,见不得一点碎果肉渣子,如戈壁上风霜千年再细不过的白沙一般柔腻,再用蜜酿过,晒干之后便得到了薄如蝉翼的饼纸,在用这“纸”以巧手缀叠,竟然成了一品佛莲,这等巧心思,实属罕见。
鸠摩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圆寂的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凡人朝生暮死,命如蜉蝣,更会生老病残,若是有那黄沙都已经埋到了脖子的老人前来求他解脱,不妨慈悲一些。
鸠摩晦生性高傲,久居庙宇,比起妙法,他可能更接近于遗世独立的避世修者。然而这样的结果,只能导致他对“慈悲”的理解,有一大部分仅是来自于经书而已。
而眼前这个老得可怜的妇人,常见、平凡,正是诸生苦相的一面。
他想了想,道:“老人家不必如此。”他伸手捻了一朵佛莲,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储物佛珠之中,并未入口,“若是一段经文,贫僧可舍得。”这样说着,他手持佛珠,屈膝弯腰,一手持佛礼,一手按在了诗玛的头顶上。
诗玛听到了的。
大尊者在为她念经。
传闻中那个孤高不群,洁癖冷傲的大尊者,愿意屈膝俯身为她念一段经文祷祝。
诗玛的眼泪止不住的落在手背上。
——不能后悔了。
已经来不及了。
诗玛姆姆并没有把“毒”下在供奉的佛莲上。
这“毒”是她的主人特意研制出来的,无色无味,放在食物之中自然可以,只是它还有别的用法——擦在发间,以人体的温度蒸发,渗入空气之中,便是无形无相,悄无声息。
而且刚刚身中其毒的时候,受害者还不会注意到,直到它渗入气海,直到受害之人生了那邪欲之念,才如同蛰伏在阴影之中的毒蛇一样,骤然露出獠牙,死死往受害之人的血脉里注入致命的剧毒。
对于寻常男人来说,指不定出门见个漂亮姑娘就当场暴毙了,而对于鸠摩晦这样清心寡欲的佛修,需要的是人间绝色。
若不是沈闻在此,诗玛手上这瓶杀人于无形的剧毒,还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鸠摩晦一段经文念完,将手从诗玛的头顶收回,看着她有些稀疏的银发,道:“老人家,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