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眼陈老头,确定他没力气再生事,就不再管,转头向桂花吩咐道:“你扶上你娘,先去阿秀家上药。”
“是啊,先去我家吧。”陈秀跟着劝。陈婶被揍得鼻青脸肿,有些地方还擦破了皮,得快点上药才行,她家离得近些。
桂花一下子红了眼睛,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有这样一个爹在,她家自然不可能多余银钱备伤药。
她哽咽着鞠躬道谢:“如果没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李氏道,将她拉起来。
李氏和桂花一起扶着陈婶出发,陈秀跟在最后。
众人见事情解决,也就渐渐散了,只留陈老头一个人在院子里疼得哀哀叫唤。
陈玉荷跟在王氏后面往家的方向走,都快到家门口了,她突然停下,像是才发现自己手里端了盆衣服:“哎,我这也是昏了头了,衣服还没洗呢。”
王氏在前头听见了,对她的记性十分无语,停下脚步回头:“端在手里的东西都能忘掉,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能忘的?”
陈玉荷讪笑两声:“这不是碰上陈婶的事儿,就给忘了嘛。”
然后连忙调转方向往河边走,生怕留下来被王氏数落。
王氏看她跑的跟兔子窜似的,人都气笑了:“跑那么快,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摇摇头进了屋子,不再想这没记性的女儿。
……
这头,李氏和桂花将陈婶扶进屋坐下,陈秀找出家里备的药,又打了一盆干净的水,给陈婶处理伤口。
陈婶被陈老头按在地面拖打,脸上青紫渗血的地方尤其多,大部分还都沾着沙石尘土,陈秀看着都觉得疼,她抓着湿帕子抿紧了唇角,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该死的陈老头,下手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伤口总得处理,陈秀犹豫了一下,勉强选了块沙土少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
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听见消息的陈安从地里赶了回来。
他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头戴遮阳草帽,肩膀还扛着把锄头,是再常见不过的田间汉子打扮。
刚进院子,瞧见堂屋里狼狈的陈婶和眼睛红肿的桂花,他便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不要……”
脸的。
然后想起受害者和他想骂的人毕竟是一家,半路又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换成了更斯文一点的说法:“陈大河又打人了?”
可说完了,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
桂花知道陈安想骂什么,惨然一笑:“叔,你不用给我留脸,在他把我卖了的时候,我就只当他是死了。”
她现在过得好,那是她的运气,和陈大河可没有半点关系。
她当初被卖给陈婆子,整日整夜地睡不着,不知道自己明天又在哪里,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如今还没忘呢!
而且桃花和杏花也不知道有没有她这份运气,想到这里,桂花就不由得悲从中来,抬起右手捂住了半边脸。
在陈婆子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她知道不是每个去处都是好的,有些地方人一旦进去,这辈子就毁了。
她们三姐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成了陈大河的女儿?
桂花的眼睛更红了,眼泪接连从指缝滑落,在衣物上留下点点深色的痕迹。
陈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人哭了要怎么安慰?他可没学过这个!
最后只得拼命给李氏使眼色,自己溜去放锄头。
李氏也没法子,轻轻推陈秀的胳膊,下巴稍抬往旁边一指,示意她去安慰桂花,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药和手帕。
陈秀在桂花旁边落座,见她伤心,心里也不好受。
她握住桂花的左手,心里有一堆开解的话想说,但刚要张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仅仅言语的宽慰是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更用力地握紧了桂花的手,借以表达自己的担忧和关心。
桂花吸了一下鼻子,放下捂住脸的右手,看向陈秀:“阿秀,你知道吗?刚才我看见他打我娘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被他踹的那一脚。”
桂花说的事情,陈秀还记得。
陈老头醉酒后喜欢打人,疯起来谁都不认,照顾他的陈婶永远都是倒霉被他打的那个。
那次他打得太狠,陈婶头上见了血,桂花一时害怕,冲上去想拉开他,可人小力弱,陈老头当胸一脚将她踹出去好几尺。
“我当时都听见骨头断掉的声音了,胸口也疼得没有了知觉,要不是你刚好来找我,还帮我请了大夫,恐怕世上早没了我这个人。”桂花恍惚道,“我既痛恨他,却又怕他。”
“可我今天发现,他不过就是一个窝里横的软脚虾,刚刚我就轻轻推了那么一下,就一下,他就倒了。”
她讽刺地笑了一声:“我竟然被这样一个人磋磨了那么多年,还差点被卖进狼窝,毁了一生。”
陈秀只能保持沉默,前世如果父不慈,大不了女不孝,只要不在乎一小部分人的闲言碎语,自然可以过得舒心。
可搁在这里,哪怕陈老头对陈婶和桂花再差,他也天然拥有对她们的处置权。
她偷偷给桂花她们送东西,为她们寻医问药,甚至在陈老头想卖人的时候,悄悄把桃花和杏花藏起来。
但她没办法藏一辈子。
陈老头终究找到了她们,于是是打是卖,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村里人再不认同陈老头的做法,也觉得他有这个权利。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等上好药,一直没有反应的陈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阿秀,李姐,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认识了你们。”
她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麻木的神色焕发了新的光彩:“我和桂花走了,这些年……麻烦你们了。”
李氏没有多想,只说不用这么客气,回忆起陈婶未出阁时的俏丽,再看她现在布满风霜的面容,李氏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陈秀送桂花和陈婶出门,临走前桂花突然转头,语气十分认真:“明天一早我就走,我会写信给你的,还有我娘。”
陈秀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琢磨了一下桂花的话,没想明白是哪里。
她关上门,一头雾水地往回走,直到看见李氏,才突然想起陈婶说的话:我和桂花走了。
两相联系,她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桂花该不是要带陈婶走吧?!
“桂花说的不是要给我和陈婶写信,而是她和陈婶要给我写信才对吧!”
陈秀起初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桂花一个土生土长的姑娘,竟然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可想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好?
这两年陈婶的境遇她也看在眼里,陈老头越来越过分了,要不是村里人盯着,恐怕早就出事了。
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为自家的温饱奔波,不可能每分每秒都盯着,万一有个什么疏忽呢?
她记得女主重生后,上辈子对她忠心的人都过得不错,桂花带着陈婶回去,一口饭总是有的,好过在家饿肚子,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陈秀思考着利弊,越想越觉得如果猜测成真,这主意简直再好不过了。
陈老头就算想去府城抓人,也绝对凑不齐那个盘缠!
李氏放好药瓶,见陈秀回来,问道:“你婶子她们走了?”
“嗯。”陈秀点头。
李氏感叹着摇头:“陈大河真是造孽。”
陈秀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挽起袖子跟李氏一起收拾东西。
她最终决定将猜测咽到肚子里。
——被卖掉的闺女带娘逃家,在现在的人眼里恐怕十分离经叛道,爹娘是土生土长的人,她不敢赌他们的态度如何,干脆就不赌了。
反正也只是她自己的猜测,做不得准。
第5章 第 5 章
傍晚,李氏在厨房做饭,陈安也忙活完了地里的事情,和陈秀坐在堂屋闲聊。
“我回来了!”陈景放下功课,转头打听陈婶的事儿。
陈安刚从陈秀那里问了全程的情况,顺口回答:“放心,你陈婶没事,上完药就和桂花回去了,陈大河被打了一顿,也没力气再闹幺蛾子。”
陈景拉开凳子坐下,和他们凑作一堆:“大伯让陈玉荷叫走了,我和堂哥本来想跟过去,可大伯叫我们自己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