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人是想奇袭粮草营?”苏坚问。
纪北临点头,“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但正因突蕃兵多,粮草与他们而言尤为重要。若是能烧毁粮草,他们内部便定会大乱。”
苏坚沉吟了一会儿,“若是挑选一队身材矮小,身手敏捷的小队,等无月之夜奇袭突蕃,成功的几率应该会大一些,只是这支小队多半是要有去无回。”
众人沉默,所有决策在“牺牲”二字上停步不前。
“我带人去。”清朗的声音传来,有人掀了帘子走进来,是苏青亭。
“青亭,你胡说些什么!”苏坚立刻喝止她。
苏青亭还未长足身量,脸上也依旧带着稚气,神色却十分认真,“我没有胡说,爹,我个子小,身手也敏捷,我自认是最佳人选。”
“爹不会同意的,你这一去就是送命!”苏坚黑着脸拒绝。
苏青亭极冷静,“可我若不去,只会有更多的人送命。”
“你是我的亲女儿,我怎么能让你去!”
“正因我是您的女儿,”苏青亭拔高了声音,“将帅的孩子躲在城内苟且偷生,让别人的孩子死在前线,爹,没有这个道理!”
“你!”
这是父女之间的僵持,纪北临与赵端无法干涉。
纪北临的目光又落在沙盘上,从腾蛇湾到西覃,大概要花两日的时间。纪北临手中的小刀无意识地戳着代表西覃的土丘,敛着眉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赵端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去试试,孤雁山交给我。”
纪北临微一挑眉,抬头看着赵端,忽然勾起唇角。
第77章 孤雁山(八)
虎跳峡的男丁几乎都在城墙之上, 城内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冷静。
温蹊与齐氏在将军府内坐着,齐氏还抱着忠儿, 脸色严肃, 目光一直盯着门外。
自将军府外墙一直到她们坐的内院, 每一圈都有府兵守着。
温蹊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却也不知道为何, 居然也生不出太多害怕的心思。但众人脑子里的弦依旧是紧绷着的。
一府人干坐了一天, 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喧闹的喊声一直从城墙之上遥遥传来, 号角声连绵不绝。
“不好!突蕃人杀进城来了!”街道上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不久便有一个府兵快步跑了进来, “夫人,突蕃人杀进城来了!”
“怎么回事?”齐氏猛然站起, 却还算得上冷静。
“突蕃带着一支小队从漠河潜了进来!”
漠河是虎跳峡的饮水河,从城外流入城内。
虎跳峡的军队主力都在城墙之上,虽对漠河也有防范,兵力却并不十分充足。孰料把守漠河的军队里还出了叛徒, 让突蕃有机可乘。
“请夫人下密道!”府兵道。
齐氏并未犹疑,立刻率着府里所有的仆役一起躲入了密道。
因是几国交界处,若是国家之间起了冲突,烽火起处必然先是虎跳峡之类的边缘城池。故而城中每家每户都设有密道, 其中常年备着粮食清水,地方足够,得以在危难之时藏身。
密道两旁早已点起油灯, 昏黄的灯光将快速移动的人影拉长,生出几分窒息的惧意。
全府的仆役皆安安静静地或蹲或坐,便连忠儿都像是受了这般气氛的影响,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家娘亲,却乖的连个哭声也没有。
没过多久,自头顶隐约传来仓促的脚步声,若是细听,还能听到兵戈相见,冷锋铮然。
温蹊单手按着胸口,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短兵相接的声音渐渐消失,不知赢的是哪一方。
忽然从前方隐约模糊地传来一人的声音,“夫人,府里安全了,可以出来了。”
齐氏正欲起身,却被温蹊一把拉住。齐氏回头看了一眼温蹊,温蹊咬着唇摇了摇头,附耳同她道:“当心有诈。”
齐氏皱了皱眉,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夫人,已经安全了,请尽管放心出来。”
齐氏身子一震,抱着忠儿往后退了一步。
府兵之中有几个亲信知道密道位置所在,若是安全了,定然是来密道里接她们。除非说这话的人根本不知道她们在哪儿,想让她们主动出去。
恐怕赢的是突蕃人。
那声音依旧不放弃,渐渐变得越发清晰,正往密道这边来。
密道之中的仆役们因恐惧变得有些慌乱,温蹊皱了皱眉,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们噤声。
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恐怕已经到了密道口,见无人回应,不知道与谁在说话,语言并非是大楚官话,倒更像是突蕃语。
温蹊握紧了拳头,心脏在噼啪的火星迸溅声中跳的越发缓慢。
那脚步声又远了。
还没来得及让所有人松一口气,忠儿忽然呜咽了一声。孩子的声音总是嘹亮一些,清亮的声音在密道之中还有回音,将所有人都吓得心肝一颤。
齐氏立刻伸手将忠儿的嘴死死捂住,将忠儿的哭声闷了进去。
温蹊一惊冲上去要掰齐氏的手,声音又低又急,“大嫂,你疯了,这样会把忠儿闷死的!”
密道外的脚步声还未走远。齐氏面上似有痛苦不忍,却仍未将手松开一点,“这里有百来口人,哭声会将所有人暴露。”
“可你若再不松手,忠儿会死的!”温蹊越发着急。
齐氏一手死死抓着襁褓,脸色煞白,咬着唇几近将下唇咬破,眼眶通红,无声流着眼泪,因不忍只能闭着眼睛不看忠儿,可捂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
温蹊掰不过她,眼见着忠儿的挣扎越发细微,心中凉了半截。
密道外终于没了动静。
温蹊抓住齐氏的手,“大嫂,他们走了,你快松手!快松手!”
齐氏立刻脱了力,温蹊顺势从她手中将忠儿接了过来。襁褓里的婴儿几乎没了呼吸,连胸口的起伏也看不见。
“怎,怎么办?”温蹊抱着孩子,急得身子跟着发颤,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让奴婢来!”奶娘立刻从扎堆的人群里跑了出来,从温蹊手上接过孩子。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襁褓,拎起孩子的双脚,一边使了些力气拍打孩子的背。
众人屏住呼吸时,拍打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连温蹊的脸上也失了血色,奶娘手里的孩子终于动了一下嘴,放声大哭了起来。嘹亮的啼哭声像是给了密道之中的所有人一线希望。
齐氏一直死死黏在忠儿身上的目光终于松了松,身子一晃,吐出强吊着的一口气,倒在了地上。
温蹊连忙去扶她。
密道之中百来号人,齐齐沉默着跪在齐氏面前磕了一个头。
奶娘将忠儿交到齐氏手上,齐氏看着差一点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孩子,抱紧了一些,低着头小声啜泣。
她选择用亲生孩子的命去换一百多条生命,她在捂着忠儿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自杀。
温蹊跪坐在一边,看着在奶娘怀里喝奶的忠儿。他早就忘了自己方才还在生死一线,现在还依旧一无所知地喝着奶。等他长大了,若是知道今天的事情,是会感慨他母亲的大义,还是会记恨他母亲的狠心,未得而知。
忠儿饱了之后便睡着了。密道之中的所有人都沉默着啃着早就准备好的干粮,小心翼翼的,没有人敢发出声响。
打斗的声音时远时近,火光将影子与恐惧一并拉长。
见不到天光的地方连日子也算不清,尤其温蹊对时间原也没有什么估算的能力,像是在密道里过了好几年。偶尔睡着了做了梦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梦。
密闭总是更容易长出不安。
好在忠儿再也没有在来往的脚步声里发出过声音,大人们更是每日都安安静静,仿佛从来也不会说话。
密道门再次从外面被打开时温蹊还在睡觉。搭的简易的木床,盖着一件外衣。
她在充满着欢欣的嘈杂声中醒来,睁眼看见纪北临坐在她身边时还当是在做梦。
“我来了。”纪北临拉着她放在外面的手,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
所有人走出密道时恰好是晚上,将军府早被人打扫过一遍,并没有温蹊想象中的尸横遍野的可怕景象。
沐过浴后,温蹊从耳房出来,看见坐在床边的纪北临,走过去脱了绣鞋便钻进纪北临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