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家奴,生死早就不由自己做主,伺候好人是应当,若是伺候不好,被打伤打死也是常有之事。
就算有一日死在街头,怕是连野狗都不会看她们一眼。
可若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主子,那便是三生也修来的福气。
那个小侍女泉下有知,听到这些话,想必心里也是欢喜的。
崔蓁并未在此地待了许久,待办完自己的事,便转身往山下走去。
绿鞘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走至一半,崔蓁停了下来。
绿鞘从后头踮起脚往下看去。
山下路过的是二姑娘的队伍,中间漆黑色的棺柩分外显眼,后面又跟着两辆马车,队伍浩浩汤汤,与他们孤零零停在山下一辆马车加上几个侍从相比,要看起来热闹许多。
崔蓁站在原地,她的神情里没有起任何波澜,像是注视着无甚关系的一群路人。
待那支队伍愈行愈远,她才动了身,一步一步往下走。
“姑娘?”绿鞘小声唤道。
“嗯?”崔蓁应了一声,并未回头。
绿鞘本还有些担忧,但崔蓁应了她,她又突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便低了低头,跟着崔蓁一路向前。
待马车又启,崔蓁的神情一如离开临邑的表情。
倒是绿鞘注意了一下天色,日头尽收,只剩一缕光线逐而残喘。
满目尽是初春荒凉色,料峭之意仍袭身。
大梁人好游,乡野村社多有邸店供往来游客,只是不知今晚她们会宿在哪户邸店。
千万人行过的官道上,有深深的车轴印子,来去的的马车时断时续,时往时近,交汇一点,又四下散去。
日头吞没,本就没有什么的日光,远山便成了浅灰色的墨线。
车夫寻了近的邸店下了马车,绿鞘才落地,登时不安起来。
瞧着邸店门口声势浩大的车马,他们这是又与二姑娘的队伍撞上了。
“姑娘。”绿鞘拉了拉崔蓁的衣袖,“要不咱们再往前头看看?”
“不必。”崔蓁倒是坦然,“要是再往前,怕得行至半夜才能找到别的邸店了。”
绿鞘转念想这也对,便先走在崔蓁前头进了邸店。
崔蓁脚步一顿,也未曾多说什么,由着这个小丫头也踏步入了这家邸店。
她是实在有些乏了,以前坐好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她都疲惫不堪,更何况现在是整整一天的马车。
那马车颠得她浑身不舒服,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屋子洗个澡就睡觉。
“姐姐。”崔蓁才一踏进,就闻熟悉的惊讶声。
她思绪一顿,瞬时便觉得有些烦躁。
“姐姐怎么不等我一起走?我虽去钱塘,可还是有一段路与姐姐是同行的。”崔苒走近身,声音有些委屈,“姐姐,如今我小弟走了,便只剩姐姐一个亲近的姊妹了。”
少女脸色仍旧惨白,眼尾泛红,大抵哭了许久都未曾停下过。
崔蓁身子后缩一步,脸上仍旧冷淡道:“我与你也没多亲近。”
崔苒听闻,脸又一白,身子往后一仰,几摇摇欲坠。
倒是身后的王祁一把扶住。
以往王祁定会疾言厉色,可这次,他只抬头看了眼崔蓁,并未多说什么刺耳的话。
“二妹妹,我扶你回房。”王祁不容崔苒拒绝,扶过崔苒上了楼。
崔蓁视线四下扫了一眼,寻了处桌子点了些汤饼,便慢吞吞坐下。
邸店总能汇聚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群,旅途寂寞,正堂之上熟识不熟识的人言谈几句就能处一块去。
“许郎君,你如今刚从蜀中来,可又有什么奇事说来听听?”旁一桌坐了些才凑在一起的旅人。
“奇事?”那询问的人面阔鼻直,神色却颇为狡黠,看着像是走南闯北精明商人。
“和往日里倒是无二,只是前些时候路过匽城,入城时查的极为严格,说是城中有几人生了怪病,因此盘查紧了些。”
“怪病?”
“我也没见过,只是路过那处,我瞧着那匽城和别处并无两样,那匽城本就湿气重,到了时节得几个小病也是常有的,不过有着官老爷们护着,咱们这些细民不用白操那心。”那许郎君声线爽朗,随意挥手道。
随后,他神情严肃起来,“只是最近各地盗匪流窜颇多,特别是再往前,到磁州口那处有一南山岭,诸位过岭的时候,可千万要结伴而行,莫要让那些盗匪钻了空子。”
“对对,我也听说了,诸位往那处走,可千万要小心了。”有人附和。
崔蓁提着心思,也听得分明。
按着她之前所了解的,南山领的确是她的必经之地,想来自己也应当小心些。
出行在外,本就容易疲乏,自青夕之事后,她忽而发现自己不像之前那般觉得只要有吃的在面前,便能一扫忧虑。
如今心下有了担忧之事,这热腾的汤饼也胃口全无。
她方要起身,抬头见王祁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本就烦闷的心情更是脸一黑,避开身,想等他先下了楼自己再往上。
可雪青色衫在她面前立住。
“崔蓁。”王祁唤了一声。
崔蓁冷声回道:“你有事快说,没事我要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蓁蓁日记:
阿徵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坠崖
“我没有别的意思。”王祁看出了她的不耐,匆匆解释道,“我方才与店家打听,那南山岭盗匪猖獗,不如我们结伴而行,你和二妹妹也互相有个照应。”
崔蓁却先道:“我从崔家带出的几个家生子也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多谢王郎君挂念了。”
她这话其实有些逞能,但她实在不愿与他多言,正想转身。
王祁却又拦住她道:“之前所起恶念,我决不会再提,但此去行路艰难,我···我也有些不放心你孤身一人···”
“我知你厌恶我,我也不会再有别的奢望,无论如何,终究身家性命最为重要,万望你莫要意气用事。”
这话听着倒也有几分真心。
崔蓁方才听那些旅人讨论,她也不是什么多固执之人,无论如何也是要寻个伴共过山岭,待她过了南山岭,他们去钱塘,她去夔州,两两互不干涉。
“嗯,我考虑考虑。”崔蓁冷哼一声,抬腿朝着楼上行去。
倒是王祁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自那日被沈徵斥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自幼闻君子之道,却被迷了心窍,竟做出那般落井下石之事,他陷在自责忧虑中不得挣脱。
如今,只要崔蓁仍能与他说几句话,他便也不敢再奢望什么了。
崔蓁行至二楼,带路的店博士带她至里间,对着她一点头道:“之前少东家有叮嘱过,若是崔姑娘来住,定要带姑娘住得舒服,还望姑娘切莫嫌弃。”
崔蓁一愣,忽而反应过来,转头问道:“是···刘家?”
那店博士闻声一点头,面露讨好道:“正是正是。”
想来是自己出行前,刘松远与他兄长去说过几句,这刘松远还是很够义气,她这朋友没白交。
崔蓁心情登时好了许多,便勾了勾唇。
远行于外,能闻朋友的嘱托照顾,实则是世间最能抚慰疲乏之事。
她这趟已经旷工许久的穿越,任务半点进展全无,但交的朋友倒是意外收获。
这邸店虽外头看着简单,但她这间屋子陈设一应俱全,还颇为雅致,崔蓁由着绿鞘守着擦了身洗了面,疲惫稍去,心情也稳定很多。
绿鞘要去外头倒水,崔蓁闲着无事,便也出了门,手抵在围栏上,托着腮看着底下来往了旅人。
如今夜色渐深,正堂里人少了些,但那店博士仍拿着热酒见缝插针四处蘸上,生怕漏了哪处。
酒过三巡,众人醉意愈浓,交谈杂声便也诸多。
“我瞧着,咱们这大梁可是越发不太平了!”有人一拍酒案。
“是啊,这匪寇似乎比往日里要不太平许多,我听说,前些时候,就连临邑城,那东戎使团都遇刺了!”
“不就是些安朔堡的流民?听说都被抓起来了!”
“是啊,说是这么说,可自咱们与那东戎签订盟约后,每次使团来往,哪次见过有刺杀的,可不是越来越不太平么?”
“正是,自从官家新政起,咱们这大梁可是越来越乱了!我还听说,最支持新政的陈大相公都被官家贬出临邑城,也不知道这政令还能不能再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