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44)

哪里不好看?沈徵心底喊了一声。

可少女又朝前的摊子跑去,这话便没冒出口。

她又拿了一侧的领抹摩挲了一番。

再往前,拿起书籍,图画等等诸物……

皆是好奇地弯下腰细看,又缓缓放了回去。

沈徵跟在她身后,有时候能看到她的表情,多数时候,都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她今日仍旧着了男装,头上还是只簪了一个玉簪子。

不知是什么原因,有几缕碎发从头顶的发髻里冒了出来,背对着光线的时候,恰能看到,像是一簇偷偷生长的花朵。

随着少女的蹦蹦跳跳,它们也跟着翻飞跳跃。

“阿徵,阿徵你来!”崔蓁在大殿门前朝沈徵挥手。

他便三两步跨上了石街,鼻尖有从大殿里浓烈的檀香味道,萦绕在寺门外的空气里。

“我方才听那些日者说,在大相国寺里许愿望最灵,咱们也进步拜拜?”

还未等沈徵应声,崔蓁已经踏步走进了进去。

来往信众诸多,盏盏明灯立于佛祖脚下,像是堆起了一片琉璃光。

巨大的佛身塑被这些光照映,凸出的块面反射出金铜色的光芒,凹进的地方却是灰暗一片。

佛祖神色悲悯,垂目望着芸芸匍匐众生。

沈徵抬头望着巨大的佛像,一时又开始怔神,记忆与这些檀香和琉璃光一同,浮到了很远的地方。

“徵哥儿,这个呢,是佛祖,只要虔诚地和他许愿,他就能保佑我们啦。”母亲的声音轻柔绕于耳畔。

“我在这里许愿,他真的能听见吗?”他那个时候年幼,问出的问题也很简单。

“能。”他看到他的母亲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只要徵哥儿认真许愿,佛菩萨一定能听到的。”

母亲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她嘴边的梨涡,浅浅的凹进去一个小点,却像是绽开的最美的花朵。

他觉得母亲好看极了。

“阿古拉说,和长生天许愿,他也能保佑我们,那佛祖和长生天是朋友吗?”几岁孩童的心里,总觉得凡是有同样功效的,便都可归于一类。

母亲抿了唇,努力把笑意不要流露太多。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好容易收了神色,才正色道:“他们都是能保佑我们徵哥儿的神。只要我们徵哥儿永远善良,正直,无论以后你去哪里,他们都会保佑你的。”

记忆的色泽不断褪去,之后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眼前的琉璃灯火又重回视线,他目光微移,见崔蓁不知何时已经跪在蒲团前。

她闭着眼睛,神情虔诚,嘴里正念念有词。

“佛菩萨,我有几个愿望,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你能不能听到,但既然进来了,还是要和你许愿的。”

“一愿世间太平;二愿家人平安;三愿沈徵每天都可以快快乐乐的,凡事都能得偿所愿。”

少女的声音不大,但沈徵却听得很分明。

蒲团前叠放的琉璃灯映照着她的脸,随着焰火的跳跃,她脸上的光色也时暗时亮。

少女双手摊开,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头,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回头寻沈徵。

崔蓁的眼睛是很清透的琥珀色,映衬光色时便愈发分明,平日里无情绪时看着便冷淡些,但若微微有了弧度,那便如月色间的泉水温柔。

沈徵从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阿徵,你怎么不拜?”崔蓁歪头问道。

沈徵抬步朝前走至蒲团处,也跟着跪了下来。

仰头看到佛祖那巨大的眼睛正悲悯地望着他,他低下头,双手合十,静静祈祷。

也许是受崔蓁的感染,他好像此刻也有了想要许的愿望。

心生向往,心满意足。

待他站起身,崔蓁好奇道:“阿徵,你许了什么?”

他看着她满脸求知的神情,敛眉移开视线,唇角却翘了起来。

“和你差不多。”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转过身不想让崔蓁看到他的神情。

“什么叫和我差不多。”崔蓁在身后追问,“到底是什么啊?”

“阿徵,沈徵!你这是在勾起我的好奇心!”崔蓁喊了一路,沈徵却不理,只顾着朝前走。

他知道她会追上来,此刻也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可少年的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仿佛寒夜里的风声不再紧,只有垂坠的灯火明晃地映照在少年少女的额发间,又浅浅酝开去。

岁月静好,世事安稳。

***

下里村。

“小郎君,麻烦你了。”

刘松远擦擦额头的汗,对着站在身前的老妇笑道:“快到冬至了,想着婆婆孤身一人,若没冬菜储存,这寒冬又要怎么熬过去。这些是我家多买的一车蔬菜,婆婆莫要嫌弃。”

“小郎君真是个好心人。”老妇说着,倒了碗热水递给刘松远,“喝口热水,去去寒。”

刘松远应着,闷头灌了大水解了渴,一边也随着老妇进了屋子。

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勉强照亮了大半土壁。

刘松远寻了位置坐下,把碗盏递还给老妇:“婆婆,有件事我想问问。”

他踌躇着开口道。

“是···是这样,因为我家里是开药铺的,孟姑娘有大半月都没去卖药材,所以···所以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话结巴,素来最擅口舌的刘松远,凡扯至孟萱的事情,便会生生成了个结巴少年。

老妇把瓷碗叠好,倒没察觉异样:“孟姑娘的父亲好像最近身子有些不好,她照顾她爹呢。”

刘松远心中一紧:“严重么?”

“养了一月了,本来她爹身子就不好,前些日子去山里采药染了寒气,引发旧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妇谈了口气。

“老婆子我身体不好,小郎君你若是有空替老婆子去看看,你往里走,他家就在村子最里面那户。”

“是。”刘松远急急站起身,“那我先过去了。”

他心中急切,这些日子他还是会偷偷坐在药铺附近等孟萱,可这多日子下来,竟迟迟不见她。

但他却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跑去下里村,好不容易快至冬至,才想了个送冬蔬的方法来了这里。

袖口领子处有寒风钻进,山脚的寒气似比城里要更多些,再往高处也能看到城里灯火通明,但他今日心思都不在那繁华市井,只落在村野炊烟。

路过几家升起炊烟的人家,他都停下来望了望,直至往村尽头,火光更弱了些。

他站在最里的一户人家前,手方想扣门,但又觉得唐突放了下来,才至此动作,门却嘎吱一声开了,他胸口被跟着撞了一下。

“刘郎君?”他低下头,见是熟识的图画院的阿元。

阿元此刻很是焦急,他吃痛地摸了摸额头,小步跺了跺脚:“刘郎君我还有事,待会再和你说。”

刘松远往里扫了一眼,从门缝间闻到了浓烈的药草气,他心下觉得不安,扯住正想跑的阿元:“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者:宋代指的是占侯卜巫的人

☆、孟阿爹

“孟阿爹病重,如今正缺一味药材,必须得现在入山去采。来不及了,我得进山去了。”阿元说得急切。

“什么药材,城里买不到吗?”刘松远一把拉住他。

“孟姐姐说,这味药材必须是新鲜的,药效最佳,卖进城里的都是后期晒干的,不如直接去采下来的好。”

“叫什么,我去采。”刘松远从门口踏出一步,对着阿元正色道,“你年纪小,这天黑山高的万一走丢了如何是好,九南山我熟悉,你留在这里陪孟姑娘,等我回来。”

“郎君,这···”阿元迟疑。

“别说了,救人要紧,那草药叫什么?”

“说是一种紫色植物,筋脉很细为红色,叶子是三叶的有齿轮状,生长于背阴山崖处,叫···叫和黍草。”

“好。”刘松远点了点头,“我这就进山。”

他拿过阿元手里的镰刀与背篓,跨步朝外又匆匆行去。

方才的紧张早消失殆尽,此刻一心只剩下必要摘下和黍草的心思。

“孟姐姐,刘郎君进山去采药了。”阿元转身踏入孟家,他对着正在煮药的孟萱急急道,“孟阿爹怎么样了?”

孟萱的手一顿,蹙眉抬头问:“刘郎君?”

“是,我方才出门便寻见了刘郎君,他说他比较熟悉九南山,就拿过镰刀进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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