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很多次了,你们这些东戎人的东西,我们拿着都嫌恶心,带上你那让人作呕的怜悯,从这里滚出去。”少年指着洞口的方向,声线尖锐。
“小屁孩说什么呢?”崔蓁听着来气,正要欺身向前,但却被沈徵一把拦住。
牢牢挡在身后。
“我们郎君好心给你们···”阿古拉低沉声线在长暗洞里响起。
但却被沈徵一斥:“阿古拉。”
阿古拉愤愤收了话,从沈徵身前退到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社畜最近手头工作多,可能要两天一更,但会尽力一天一更的!
☆、拥抱
沈徵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睛:“我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
声音依旧是玉色清润,但崔蓁却从中听出几难察觉的滞涩。
“我阿兄,我阿爹,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他们是死在德庆四年的安朔堡,虽然有很多大梁人都已经忘了,但是我们家不会忘,从那里活下来人,也都不会忘,你们这些东戎狗杂种攻入城池,见人就杀,见屋就放火,我被我阿娘藏在水缸里,眼睁睁看着我阿爹,我阿兄都死在你们东戎人的屠刀下,我阿娘还要受你们的侮辱,这些,我一辈子都记得,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牢记你们这些东戎狗杂种做的事,总有一日,我也要拿着你们的项上人头祭奠我的家人。”
少年目斥怒火,像是凶狠的孤狼,紧闭的齿门放出咯咯的响声。
崔蓁忽而当头一击。
德庆四年,是大梁与东戎交战最为惨烈的一年。
因防守不当,大梁被东戎连破三个城池,而东戎人每入一城,几屠尽满城百姓。
鲜血与骨骼堆砌的城墙,上头吟诵的却是草原的欢歌。
崔蓁为何记得那么熟,是因德庆四年,也是她第一次穿越的时间点。
但那次,她虽穿越在草原上,却多少也知晓远处城池血染成河的闻说。
崔蓁本紧握的拳头被一阵无力的暗流,逼得缓缓松开。
在战争里苟且活下来的人,的确是最有理由恨人的。
“我····我以前与我的母亲,去过安朔堡。”身前的少年喃喃道出一句话,与他着的青碧色道袍一起,像是化作了缥缈的青烟,散在空气里。
“高贵的东戎王子,不好好待在你的王帐里,怎么会去我们那样的地方,不要再拿这些话唬我。”少年冷笑一声,连视线也不看沈徵。
“我们郎君从没住过王帐。”阿古拉愤愤怒道,他似还要欺身向前说些什么。
沈徵却拉住他。
“母亲去求过大汗,不要屠城。”沈徵又接了一句话,但也不再作多解释。
他弯下身,拣起那已经沾染了灰土的钱袋,上头的银丝绣线脱落一半,落于泥里不见原色。
那短布少年复冷嘲一声,不再言语。
沈徵转过身,步子虽往前,身体但却若没有灵魂的躯壳,朝着暗渠外行去。
本围着的人群,不知是什么原因,方才还聚拢在一处,现在缓缓散开一道。
崔蓁跟在他后面,阿古拉在最后。
少年向来似青竹挺拔的身影,寂静生在悬崖之间,被风雨侵蚀,竟生出无限孤寂。
那好像是吃再多煎夹子,糖饼,蜜煎果子,也无法安慰的难过。
再进一步是外头盛大的日色。
沈徵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半眯着眼看着上头的日光,那是他不可相配的明亮。
“郎君,我在外头等你。”阿古拉作揖,转身出了那道甬门。
仿佛沈徵的这个情绪,阿古拉已经处理过无数回。
身后的崔蓁并未动。
身前少年微垂着头,一道细光从砖缝间映射到他的脸上,像是割裂开了一种情绪,但怎么也照不亮那如草原星海的瞳仁。
那大抵是一道永远无法堵住的悲伤。
少年忽而觉得身体一温,像是被什么柔软裹住,接而他闻到熟悉的清香,带着春色明媚,把他围绕在温暖里。
胸口处传来少女的声音:“阿徵,难过就与我说说话,也许心情会好点。”
她的手搭在他后背上,但因手指都被裹成一团,便只能一下一下缓缓拍打,像是把那些寒凉的经脉,一点一滴都缓缓温热。
他忽而想到很久以前,母亲也曾这样把他抱在怀里这般安慰。
他所有不安的情绪,都会顺着这个节拍,渐渐都消失殆尽。
他又听到她的声音:“很多事,你没错,他们也没错,是根本分不清的。”
僵冷的血液,心头的罪念,都与她轻柔的声音一同,被一汪春水抚平温热。
崔蓁的肩头微微一沉。
少年微垂下身,把头搭在她的颈窝上,细碎的头发扎着她的脖颈,微有些痒。
她本轻拍少年背脊的手一顿。
接而她察觉到他缓缓环住了她,他身上的舒朗气愈发环绕。
那些沉闷的心绪因着这个不带任何□□的环抱,在少年人面前缓缓驱散。
“嗯。”她听到他闷闷一声。
大抵是应了她的话,崔蓁便又继续轻拍少年的后背。
世上万千伤怀,总有相拥可抵世间苦难。
***
那是漫山的火海,破碎的砖瓦从已经坍塌大半的房顶坠落。
呼喊,尖叫,鲜血,屠刀。
血色与寒光一起,交织在不同缝隙,瓦砾,角落里。
“母亲。”孩童喊了一声。
“母亲!”他又放大了声音。
但呼喊却像是石子落入深潭,又被哭泣与尖锐的声响湮没。
拿着屠刀的东戎士兵,走到一个大梁百姓前,尖刀入腹,鲜血奔涌而出。
孩童的脸上便被这滚烫血液灼入肌理,他一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拿起手抹了一把脸,见到指缝间的血色,他的耳畔发出嗡嗡作响,然后不断扩大,一时屏蔽了周遭一切。
“母亲。”孩童低下声,细凉的声响是不可置信的语气。
天地皆听见,可众生却听不见。
“大汗,求大汗饶恕安朔堡的百姓,他们都只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大汗,求求大汗。”
孩童愣愣地把视线转向不远处。
一个女子着东戎最寻常的粗衣,身后护着一个孩童,正跪在一高头大马前。
马匹上坐着的是,是一个虽英武雄壮,神情却冷戾的男子。
只是男子却用极其冰冷的眼神,看着地上那个不停以头抢地的女人不为所动。
马匹甚至憨鸣一声,显出一丝不耐。
“母亲。”孩童肯定地应答,向着那个女子奔去。
“母亲!”童声忽而又大了起来,从刀斧间蜿蜒而过,直入耳畔。
“阿徵,你怎么来了。”那女子眼神有些慌乱,一把把孩童揽入怀里。
他的视线便被全然挡住。
他看不到发生什么,但听到了声音。
“这是····”高处传来男子低沉的声线,微微有些迟疑。
“其木格,这是我的儿子吗?”男子忽而又肯定起来。
“大汗,我不叫其木格,我有我的名字,我叫沈照。”女子的声音冷峻几分,但固着孩子的手却不松半分。
“还有,这是我的儿子,与大汗没有任何关系。”
“好,那我便唤你沈照。”男子声调不变,换了称谓,仿佛也不过是一件恩赏,“这孩子,理当带回王帐抚养,你诞下王子有功,也随我一起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女子斩钉截铁,“我的儿子也不会进你那王帐中。”
“沈照。”男子停了停话语,“我都没说什么,你已经默认了这是我的儿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骗啊。”
孩童察觉到女子的身体忽而僵硬,连抱着他的手也松桎了些许。
“阿仲,不对。”女子忽而冷笑一声,“应当称呼您为,阿日斯兰,是么?”
“大胆,怎可直呼大汗的名字。”有士兵斥责。
“怎么,时至今日,我连称呼您一声阿日斯兰,都不可以么?”
声响又默了下去。
男子久久未语,才回道:“可以。”
“沈照,你应该明白,我的士兵们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才攻下这安朔堡,草原上的狼被关太久,放出来的时候,即使是最英勇的狮子,也拦不住它们的嗜血。”
“狼群需要血腥味来激发血性,来回报这些日子守株待兔的煎熬。所以,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