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蓁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子,对着韩大娘子一揖。
带上青夕便踏步沿着边角隐蔽的檐廊,步履加快朝着外头行去。
“青夕我和你讲,在这里待着,我还不如跪祠堂呢。”她边走边侧目与青夕说话。
“我宁愿再抄写一百遍《齐物论》,换以后再也不来这个什么鬼雅集。”
她一路吐槽,一路又行地飞快,也未注意到前面有什么人。
咚——
崔蓁觉得胸口一凉。
抬眼看去,发觉自己正被冷水泼了一身。
而低头有一女使正颤颤巍巍地跪着:“姑娘饶了奴婢,求姑娘饶了奴婢。”
“你走路不看的么,眼睛长着做什么用?”青夕走近几步,“你是哪家的女使?这般不知礼数?”
因要离开这里,必然是需绕过郎君们处的地方。
崔蓁有些奇怪,怎的这小女使偏选在此处撞上她。
青夕这番斥责,因声线颇高,场上的郎君们的视线都移了过来。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小女使以头抢地,额头已红肿大片。
若有心人从远处看,只能看到崔蓁蹙眉不耐,青夕疾言厉色,女使颤颤巍巍的一幕。
饶是不知情的人知晓,再补上方才的剧情,定会以为崔蓁是怎样的不可理喻,严苛下人。
“行,行了,没事。”崔蓁示意青夕扶起少女。
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的大块水渍,有些无奈。
今日因着了女装,又是初夏,她向来畏热,便选了件轻薄的松绿褙子,这一瓢子水,隐隐显露出身形来。
“崔蓁,你最好还是知点廉耻。”她正抬腿要往前走,铺天被罩上一件衣衫,彻底挡住了视线。
只是那话极为不耐,崔蓁听毕方才平息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扒开衣衫,抬头迎面便是王祁正嫌恶地盯着她,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的雪青色外衫。
这看着就令人寡味的颜色应当是王祁的。
“敢问郎君,我们姑娘怎么就不知廉耻了?”青夕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质问。
“方才与张家姑娘大打出手,毫不知晓礼数,现今这女使额头都要出血了你才停止,若以后你这样的人当了主母,阖府的下人们还有活路吗?”王祁不理青夕的咄咄逼人,反之对着崔蓁斥责道。
“你性子娇纵便算了,如今衣衫不整,合身湿透,也不速速离去更衣,生怕别人瞧不见,即使是姜行后巷的那些姑娘们也是知晓廉耻的吧?”
姜行后巷,多为曲妓馆。
王祁之言,不言而喻。
“郎君你!”青夕怒气上头,又要欺身争辩。
崔蓁扬手,拦住了她。
她本还有些怒气,但王祁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后,她反之怒气全消,竟抱着些好笑的神色。
“既然这样,劳烦郎君早日于我家说清楚,早解除了这门婚约,也不耽误你阖府性命了。”
崔蓁扯过青夕,昂着头施施然离去。
王祁却被崔蓁之语愣在原地。
方才他瞧见崔蓁与那张家姑娘大打出手,又有相识的同窗们调侃于他说她那未婚妻性情令人堪忧,心中恼怒更甚,投壶便百试百不中,烦躁更是火上浇油。
才投了一支又落了空,便听见身侧有女子哭腔,转头看到崔蓁那处的情况。
“茂京,你那未婚妻,性子虽虎,身材倒是很不错。”身侧有人戏谑地言谈了一句。
王祁这才把视线注意到崔蓁身前因被泼了大片水渍,此刻隐隐透出里面的杏色衣衫。
甚至因在日光下,竟看得更为分明。
压抑在胸口的情绪被彻底释放,恼怒,厌恶,羞恶,通通都缠上他身。
他将手里的羽箭一掷,朝着一旁看热闹的侍从吼道:“把我外衫拿来。”
这才急冲冲朝着崔蓁那厢跑去。
他的未婚妻,与人当众斗殴被人笑话,还如此不知羞耻,屈辱与愤怒充斥在他的思绪里,直奔崔蓁身前,一咕噜把脑海里的怒火朝她喷涌。
只是他未曾料到,崔蓁倒是不复方才打架时的恼怒,反之冷淡淡地与他说要他解除婚约。
他怔神间才想明白。
只要不牵扯杂流那些人,崔蓁对他的话,根本毫不在意。
明明崔蓁才是他的未婚妻,在意的人应当是他才对。
那种气闷在胸口的感觉复又上来,他握紧了拳头,下颚绷地极紧,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崔蓁:打架骂人不在怕的,攻略是啥与我无瓜。
明天要出差去两天,请假停两天文。
☆、相误
“青夕,把这衣服给我扔了,咱们再去买一件袍子来。”崔蓁方坐上马车,一把扯掉那雪青色外衫,朝着软坐上一扔。
胸口强压下的怒气才开始起伏。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崔蓁捶了几下座位,车壁跟着咚咚响。
“好痛好痛。”她一把弹开手,被力的惯性疼到,甩了甩痛意。
本就来气,又被这力的相互作用疼得佝偻起身。
即使如此,嘴里骂骂咧咧她还是没有停下。
青夕本以为按着姑娘方才的表情,是毫不在意的。
未曾想到待众人看不到了,她才发泄一通。
“下次我看到这王祁一次,就打他一次。”崔蓁咬牙切齿地还在絮絮叨叨。
方开始青夕还应和几句,之后青夕便安静下来。
待又发泄了一通嘴炮,她心情才稍稍舒缓些。
抬眼看青夕。
见青夕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
“看我做什么?”崔蓁不解。
“我以为姑娘性子大变了,没想到,也不过是在王郎君前收了些,私下还是这般。”青夕语气有些欢快,“不过既然能在人前收性子,那也是咱们姑娘长大了。”
这欣慰的神情仿佛方才崔蓁与那张家姑娘打架的记忆已经删除。
崔蓁听毕,瘪了嘴:“张淑真我打得过,王祁我怕是打不过,要不然早就动手了。”
那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姑娘,铺子到了。”车夫喊。
“青夕,你随便整一件男装来,然后把这件给当了,看看能换多少钱,快去。”崔蓁推搡青夕下车。
待青夕下去,她用手指勾了一个角,闲着性子窥看此刻的街巷。
正植午后,此处再往东是迎祥池。
初夏时节,沿岸皆为垂柳,莲叶遮蔽,依稀还能看到桥亭台榭此起彼伏。
前些时日清明,去那里烧香的百姓摩肩接踵,刘松远本提议图画院相识的都去进一进香,但崔蓁没跟着去看热闹。
再过去往西,便是清风楼。
听闻清风楼最适合夏月乘凉,且其主推的“玉髓”酒极为醇香,她暗下思索,有机会定要唤上沈徵他们一起去。
崔蓁这番细细盘索计划着,视线又回到街巷间。
身着各色衣衫的郎君娘子,像是街巷间各种彩种绽放的花朵,但她眼睛忽而一亮。
从人群间缓缓穿梭过来的,竟是阿古拉驾着车,那车里坐着的应当是沈徵了。
沈徵的车从来不快,甚至与行人的走路速度相近。
崔蓁有些急迫地想探头打招呼,才稍稍躬起身,脑袋便顶上了车顶。
疼得她一把捂住额头,视线仍旧不离。
“阿····”话在嘴边未曾落下,清风勾起车厢上车巾一角。
生生被堵了回去。
车里除了崔蓁熟悉的沈徵侧脸,还有一个女子的容貌。
也如她这般新奇地勾着车巾一角,向外好奇张望。
齿如瓠犀,美目盼兮,是一张美人面。
发髻上的朱红珊瑚钗随着马车前行的脚步摇摇晃晃,反射出刺目的红光。
崔蓁一把扯上车巾。
手指却还停留在那粗糙的车帘的巾缝线上。
心上似乎又是被那什么小虫子闷着咬了一口,酸酸涩涩的感觉竟比之前要更强烈。
她盯着一角虚空睫毛微动几分,呼吸不知怎的有些不匀。
不知是过了多久,待她意识回神,呼吸才又稍平缓下来。
她又长呼吸一口,接而仿佛是提起极大的勇气又勾开一角去窥。
那马车早已消失于视线,只闻来往小贩的叫卖声不绝。
她才松开车巾,半低垂头,嘴角扯上几分。
“阿徵有了对象也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声线喃喃,音量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