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135)

绿鞘被呛得几乎喘不上气,她在一片混乱中,被崔蓁一把拉出车厢。

阿古拉宽阔的后背挡住了她们大半身形,他身上有多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

绿鞘余光看到面前便是环绕临邑的曲城河,不远处有一较高的望火楼。

“阿古拉,跳车!”崔蓁一边呛着,一边奋力大喊道。

马车已经逼近河边。

“现在,跳!”崔蓁一把拉住绿鞘,身体奋力朝前一扑。

水面很快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朝着绿鞘的耳朵渐渐远去。

水面的光线越来越暗,她只能被幽深湖底拖着下坠,最后彻底失去意识……

牧仁身旁已经死了不少人,喘息声出卖了他已经精疲力尽的事实。

他一手支着刀紧紧靠在刀背上,试图聚集最后的力气。

身旁还围着三两个人。

那些人被方才牧仁的杀气攻得节节溃败,心下笼着深深恐惧不敢朝前。

远处有兵甲声音传来。

牧仁被血气杀红了眼看了眼不断逼近的巡警,面上浮过虚薄的笑意,然后他嘲弄地望着剩下的几个人。

追杀者们互相对望一眼,死亡的恐惧让他们开始颤抖。

“你们,追不到小殿下了。”老者淡淡道,拂去脸上的血迹,“你们,会和我一样死在这临邑城里,尸骨再也不能归故乡。”

东戎人最重尸身归故里。生于草原,死于草原,长生天才能感应到死者的灵魂,让他们获得安宁。

回不到故土,是对东戎人最残酷的诅咒。

牧仁把这份诅咒给自己,也给所有伤害过沈徵的人。

“长生天,牧仁在此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您,求您庇护小殿下平安归家。”

在东戎有一个传说,如果有人用献祭自己的方式求一个人平安,那么那个人会获得长生天无上庇佑。

牧仁余光看到那些大梁巡警已经不断靠近,剩余的追杀者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他抬头仰望天空,整个天空好像都随着他不断旋转,然后重重落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落进了他的眼眶,然后意识在不断远去。

远处不知什么人的歌声传了过来,那是一首草原上的歌曲。

“围栏中成群的骏马里,哪些是你依赖相伴的良驹。

走不出的遥远故乡中,哪个才是我们寻找的最终归宿啊。”

这歌声带着远方泥土的烟尘,和马蹄略过草地的清香,带着他的灵魂朝着瀚海湖飘去。

模糊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沈徵还坐在帐篷旁的那段长枯木上,抬头看着远处飞过的大雁。

小少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眼睛清澈得如同刚化了冰的湖水。

然后他回头看到了他,站了起来。

“牧仁,你回来了。”

他轻轻道了一声。

☆、别离

绿鞘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身边站着的人,才意识到自己活了过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湿透的衣服换去,如今已是洁净的一身。

身旁的炭炉冒着气,冬日里进了水,四肢这时才有了感知。

“姑娘,姑娘呢!”绿鞘急急支起身。

一旁坐着的郭恕这才慌忙劝道:“你旁边呢,她没事。”

随后少年想到什么又道:“你们的衣服是我的女使换的,放心,她们不会说出去。”

绿鞘倒没注意这句话,转身看着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崔蓁。

她眼睛紧闭,像是被什么噩梦缠住无法挣脱。

“姑娘,姑娘!”绿鞘小声唤道。

“你再让她睡会吧。”郭恕在一旁小声道。

“不行,姑娘嘱咐过,最多半个时辰,我们一定要赶到鬼矾楼。”绿鞘没有理郭恕,仍旧小声喊道。

这是姑娘之前定计划的时候再三叮嘱的,只要他们入了湖,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定然要在半个时辰内醒来去鬼矾楼。

“倒也不用这么急,我这别院荒僻,别的什么都没有,距离那鬼地方倒是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了。”郭恕解释道,“我以前以为崔蓁性子乖张,敢爱敢恨,但多少也是惜命的,可如今她竟能定下这样的计划,还将自己生死算在里面,如今才算我真正认识了她一次。”

“以后请在我醒的时候夸我。”绿鞘听到身边崔蓁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昏迷的时候不作数。”

她急急回头,见崔蓁已经半支起身体。

她的脸色还很苍白,唇色半点血色都无,甚至气息还有些不稳。

“姑娘,你没事吧。”

崔蓁摇了摇头,抬头看郭恕:“阿古拉呢?”

“那壮汉身体好,没多久就醒了,我找人给他包扎了伤口,他就直接先往鬼矾楼去了。”郭恕见崔蓁恢复了些,有些埋怨道。

崔蓁点了点头:“走吧,绿鞘,别错过时间了。”

“好。”绿鞘虽仍有担忧,但见崔蓁这般坚定,只得抿了唇扶着崔蓁下了塌。

“门口准备了马车,我与你们一起去吧。”郭恕开口。

崔蓁回过头,少女虽眉宇疲乏,但神情却很坚定:“你还是不要扯进这件事了,你家在朝中本就中立,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

郭恕却有些不以为意:“我可是亲自在那些潜火兵眼皮子底下把你救了上来,你以为我还能袖手旁观?”

崔蓁蹙了蹙眉,她的表情透露出些许愧疚。

郭恕自然看在眼底。

“当初我既然答应了你,这件事情就与我息息相关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帮你们走到最后。”郭恕孩子气的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连同圆润的瞳仁里都增了少年人对承诺的肯定。

“好吧。”崔蓁没有再拒绝。

她扶着车壁勉强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也一时默默无话。

但绿鞘看得出,姑娘很紧张,也很急迫。

自见过安宁郡主后,姑娘几乎多日都未睡好觉,有时候勉强眯了会眼睛,就很快又醒过来。

只要是清醒的时候,她就拿出笔不知在写一些什么,她不怎么认识字,也看不清那些标着的箭头是什么意思。

直到今天昏迷的这段时间,大抵是这么多天里姑娘睡得最熟的时候。

她很心疼,但也知道自己劝不了她。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崔蓁等不及,直接掀开帘子先跳了下去。

那暗渠口处站着许多人。

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雪,尽数都停在衣衫间,多余的压住了她的睫毛让她看不清楚眼前几人。

甚至暗渠那个幽幽的口子,都好像更狭窄了一些。

“你怎么才来?”迎面的阿仲先皱眉道,有些嫌弃看着崔蓁。

他也着了青碧色的道袍,头发如沈徵般束发戴簪,不过衣衫上有些伤痕。

他现今长高不少,眼下的乌青似乎也少了许多,身子愈发挺拔,嫌弃的表情却和当年如出一辙。

“你们这边没事吧?”崔蓁担忧着看着阿仲,阿仲待得这辆马车驾车的,是恩和。

恩和倒是对着崔蓁作揖,然后又瞪了眼阿仲,两人似很不对付。

“没事,这小子好得很呢。”恩和没好气地回答,“我们被盘问的时候,得多亏了刘家商队替我们拦了一会追兵,好不容易才脱身。”

“刘家?”崔蓁顿了顿,此次计划她并未让刘松远入局,没想到他还是知晓了么?

少年情谊也许是再怎么经历事变都无法割舍的羁绊,无论立场几和,大抵都不会变吧。

崔蓁来不及思考这么多,此刻她更记挂的是马车里的少年。

“他呢?”她把视线投向了停着的两辆马车,但有一辆却和之前定的不同。

“郎君的药性还没过,应该快了。”阿古拉向前一揖。

阿古拉虽方才历经生死,但东戎汉子身子硬朗,表面看不出伤势。

“你放心,他没事。”王祁往前一步。

本驾这辆车的应当是刘松远,但崔蓁想到他的处境,如今刘家靠他维系着康王一脉,他已经妥协很多,不应再用此事再把他拖进来。

她思来想去,最后却只能想到了王祁。

王祁说完后,才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方才过来的路上的确有人盘查,不过恰好遇到了梁待诏,他们就散了,然后梁待诏和我们换了马车。”

崔蓁定了神。

梁先生喜欢沈徵这个学生,这份喜欢是可用命相换的,她只希望,梁先生不要有事,不然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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