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天下,连道理都不给人说了吗?那要法何用?”崔蓁直问道。
“法?”刘松远的桃花眼闪过嘲弄的神色,“哪里有法?法被握在位高权重之人手里,就只是欺民愚众之用,只要那些人开口,他们就成了法。”
崔蓁张着嘴想说话,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无话可驳。
若是这个世道存法,那青夕也许就不会死,姜家姑娘也不会死,郾城更不会成为人间地狱。
法被牢牢握在掌权人手里,成为一柄最好的刀刃向所有反对的人头上劈去,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这便是这个世道所谓的真相,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她本就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是她的私心拉着沈徵坠落,而深陷其中时,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意识到崔蓁的突然沉默,刘松远抬头与郭恕对了一眼,又出声道:“不过你放心,明成那边,暂时不会有事,大梁与东戎虽开战,但优待质子,一向是我朝多年立下的规矩,你不必担心。”
崔蓁摇了摇头,她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盯着桌上的酥油泡螺半晌,才开口道:“所以只是暂时,对么?”
刘松远嗓子一哽,他手指蜷了一下,不知道该回什么。
“崔蓁,事情总有转机,无论这场仗结局如何,我相信东戎绝对不会放着沈徵不管,何况大梁境内还有数众东戎人。无论如何,两边定然都会细细掂量其中的关系再做打算。”郭恕走近几步宽慰道。
“何况····”郭恕皱了皱眉头。
崔蓁抬头:“何况什么?”
“倒没什么,就是觉得此次两国开战实在有些奇怪。”少年吸了吸鼻子,落下一句话。
崔蓁琢磨到语气里的迟疑,她来回看了眼二人。
“哪里奇怪?”她追问。
“就是···”郭恕看了眼刘松远,垂了垂眼睛,也许是顾及到什么,把话咽下了下去。
刘松远意识到郭恕的欲言又止,抬了些眼皮,手腕一转,又替自己满上了茶水。
门外有些嘈杂声起,随后重重的捶门声响了两下,灌进些许风。
珠帘因这股大力重重晃动了两下,屏风后走出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子,然后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绿鞘。
那女子上下仔细扫了眼崔蓁,才斜睨着去看刘松远:“三郎,我道是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里呢。”
说话语气带着女子特有的冒着刺角的尖锐。
崔蓁不受控地皱了皱眉,看了眼对面神情冷淡的刘松远,她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然后也同样细细打量起那女子的容貌。
女子一身秋香色的袄裙,眉目还算清秀端正,耳畔的南珠晃眼明亮,大抵出身富贵,毫不遮掩明贵之气。
虽说在这临邑城里也算是美人,但对比孟萱的山野清泠气,自是截然不同。
这般对比下来,还是孟姐姐好看!
她腰杆子挺得直了些,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永远站在朋友这边。
“崔蓁!”郭恕意识到崔蓁的情绪转变,缩在衣袖里的手小心翼翼招了招,示意她走过去些。
崔蓁瞟了眼没理,反而直直对上那女子的眼睛。
头仰了仰,给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三郎不和我介绍介绍这位么?”那女子自然也意识到了崔蓁的反应,朝着刘松远走了几步,假意柔声问道。
刘松远动作停下,抬起眼皮看了眼来人,又扫了眼崔蓁。
桃花眼里古井无波,只简单道:“这是崔蓁。”
随后他又补充道:“郭恕你认识。”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甚至也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好像在说一段毫无感情的旁白。
也许是被刘松远的冷漠刺到,那女子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她似想要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阖了阖眼睛。
压抑了声线,又出声道:“三郎,我不是要····”
她声音柔了柔:“三郎,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今日之事,我也绝对不会与父亲说的。”
刘松远没有看她,反而站起身:“随便你。”
崔蓁见过的刘松远风流潇洒,桃花眼自带春日缱绻,即使看着街巷花草也不掩他深情的神情。
可这寒如冬日的冷涩,却是她第一次看到。
原来春日岸边垂柳,也能成寒冰剑气。
走了几步他转过头,对着崔蓁时,脸上的冷漠之气淡了些。
“我先走了。”他恢复了些昔日她熟悉的语气。
随后没有多说一句话,抬步朝外屏风外走去。
留下在房里的女子咬着唇,眼尾泛着殷红。
崔蓁看着孤独站在角落里女子,方才的气愤仿佛一瞬消失,她突然觉得这个曹六娘有些可怜。
☆、情歌
她回临邑后,自然是知道些刘松远娶曹六娘的原因,只是她心里还有气愤,自然而然把情绪发泄在他们身上。
但她并非不明事理,她又觉得这女子实在是很可悲。
费尽心思嫁得心仪之人,可心上人却心不在此。
“你觉得我很可怜?”曹六娘注意到崔蓁神色里的怜悯,她缓而抬头咬着唇,杏眼里有水汽氤氲,可她腰身站得笔直,眼睛努力盛着水汽不让它落下。
这或许是这个女子为自己维护的最后颜面。
“我不是···”崔蓁没有说完。
曹六娘却很快接上:“这不仅是我选的路,也是三郎他自己选的路。”
“你说什么?”崔蓁不明。
曹六娘神情里多了些鄙夷,冷着勾了勾唇:“崔姑娘应当知道太宁郡王府小郎的事吧?”
“当初他带着那卖酒的小娘子私奔,闹得整个大梁皆知。若太宁郡王府真要找他们,怎么会找不到?”
曹六娘缓了缓:“不过是郡王爷和王妃娘娘心疼燕小郎,放过了他们。”
“你什么意思?”崔蓁呼吸急促,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三郎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他无路可选罢了。”曹六娘说完,直接往外一转离去。
女子比之前要挺得更直立些,世家女的清高气完全掩饰了她方才的狼狈。
“她什么意思?”崔蓁指着消失的人,她转头问面色略有凝重的郭恕。
“你猜到了对不对?”崔蓁追问。
“我送你回府。”郭恕没有回答,他语气有些无奈。
“好。”崔蓁有很多事要问他,待在矾楼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月色清辉,即使远处边疆战火燃起,但临邑城依旧是风轻柳和,人烟如织。
他们寻了一处行人较少的地方,崔蓁脚步凝滞,郭恕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才跟着停了下来。
“方才曹六娘的意思,难道当初是刘家和曹家一起做局才让刘松远妥协的?”崔蓁迫不及待,“那他自己知道吗?”
郭恕摇头:“你都能猜得到的事情,他如何能不知道。”
“可为什么!”
“刘家与太宁郡王府不同,无论他知不知道,这都不会改变他的选择。”
“所以孟姐姐就被无辜舍弃了?孟阿爹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殒命的!”崔蓁义愤填膺。
“那你想他怎么做?”郭恕圆润的眼睛里浮过细薄的雾气,少年敛了温色神情肃穆,“娶曹家六娘是他能选择保护那位姑娘最好的方式了。”
崔蓁被这话敲了心思。
郭恕说得对,这的确是最好的方式。
若是有一天,阿徵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家人而选择放弃她,她应该也不会怨他的。
最多···最多生气一下,只要他和她解释,她其实都可以原谅,那一定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何况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永远相信他。
“崔蓁,你在想什么?”郭恕见崔蓁不说话,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话惹怒了她,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做什么?”崔蓁思绪被打断,拍掉少年的手,斜瞪了他一眼。
“你想到什么了?”郭恕有些担忧问道。
即使月色朦胧,他依旧能看到崔蓁的脸上早已不是往日的烂漫,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纱雾,把情绪掩在里面。
“我问你,如今之势是不是只有找到那个牧仁,才可还阿徵清白?”她忽而想到什么,正色迅速问道。
“啊?”郭恕一愣,“是,自然。”
“那好,我也去找。”少女生出笃定的心思,认真言语道。
“崔蓁!”郭恕这才反应过来,“你别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