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里吃!”崔蓁摇了摇头,梗着脖子大声道。
“好,这就给您端来。”绿鞘也不多询问,连声应下,转身便出了门。
待绿鞘前脚踏出,崔蓁又把头捂回被褥里。
她喝多了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
好不容易两人维持的平衡,如今被她这行为全部打破。
她以后又要怎么面对阿徵!
想着便愈发觉得懊恼。
门口有人敲门。
她答了声进来,进来的不是绿鞘而是季兰。
“崔姑娘,你醒了?”
崔蓁稍稍敛了神情,假作镇定抬头:“季兰,啊,恭喜你,新婚···新婚快乐。”
“绿鞘收拾东西去了,我来替她给你送饭。”季兰把碗筷摆至案面,又转身对着崔蓁笑道。
“你···你也看到了?”崔蓁看着季兰意味深长的神情,颇为无奈地试探询问。
“啊啊啊啊啊啊啊。”崔蓁又把头重新埋了回去。
“其实,不过是碰了几下沈郎君的衣服,我瞧着沈郎君也并未有多异样,崔姑娘过虑了。”
崔蓁抬起手摇了摇。
“季兰你不懂,你不懂啊。”
她把头稍稍从被褥里蹭出半面:“他和我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季兰一顿,神情浮上疑惑。
但很快,她没有过多追问,转了往日轻松利落的神态:“左右已然这样了,你不妨把饭先吃了,下午还要出发呢。”
崔蓁叹了口气,季兰说得对。
沈徵之前曾答应过她,只要送她至夔州,他便会马上离开。
如今还是早点出发才是正事。
用了饭,又收拾了包裹。
外头淅淅沥沥落了雨,崔蓁在屋子里确认半晌沈徵还未出门。
自己便拉着裙子,提着拐杖飞速朝邸店外走去。
方要登马车,见燕汉臣和季兰早就等在马车旁。
燕汉臣还是那般别别扭扭的,看似毫不在意的神色。
季兰却是笑盈盈的,许是新婚的缘故,整个人柔软又清爽,像是山壁上倒映的朝霞。
看着着实是一对清清爽爽的璧人。
“崔姑娘,此去不知何时有缘再见,季兰在此告别了。”季兰一礼,得体舒适。
倒是燕汉臣瘪了瘪嘴,勉强一拱手:“走好。”
在图画院的时候,崔蓁与燕汉臣他们,最多不过是一些少年脾性的摩擦,如今行旅于外,所谓恩怨争执早已烟消云散。
她有一瞬间恍惚起来。
不知此刻邸店的事是真,还是图画院里的事是真。
总知,她模糊知道,那些同窗往事,大抵也是回不去了。
心头忽而升起失落。
“燕汉臣,以前我虽不喜欢你,但你娶了季兰这件事,我敬你是个汉子。”崔蓁不擅煽情,吐露几分别扭话道,“你好好待她,我真心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挥了挥手。
燕汉臣眼底闪过微光,连带着眉宇间的神情都舒展了一些。
“我···我有些话要与你说。”他回头看了季兰一眼,又笃定对着崔蓁道。
崔蓁一愣,见季兰点了点头。
她便随他走至马车后面。
视线遮蔽,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什么事?”崔蓁不明。
“昨日半夜,我去厨下寻水喝,看到了沈徵一人坐在堂下。”燕汉臣斟酌几分。
崔蓁蹙眉:“所以呢?”
“他当时在看信,我虽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他脸色有些不好。”
燕汉臣看了眼崔蓁,又道:“我离开临邑前,整个大梁都已经受康王管辖,康王对东戎的态度素来主战,若是···若是···他继承了大统,你和沈徵要早作打算。”
燕汉臣说话向来喜欢阴阳怪气,如今这番直白表述难得一见。
他的神情里甚至隐隐露出世家本能的政治嗅觉。
崔蓁额首,然后点头道:“谢谢你。”
这声回应,她也答得认真。
燕汉臣见崔蓁应了话,他也算松了口气。
“图画院于我,已是前尘往事,你与沈徵算是如今这前尘里的唯一一点联系,我也祝你们,前路顺遂平安。”
少年退后几步,对着崔蓁一拱手。
一如在图画院相见时那般。
只是少了敷衍,多了真诚。
崔蓁心头升起怅然,心绪浮动须臾,最后也微一点头。
马车启程。
她缩在马车里,神情哀落下来。
自离开临邑,她本以为那些临邑认识的人,待她回去后自有再见的时候。
但世间向来不给任何人的打算做安排。
青夕没了。
夏椿将自己囚于黎城,永不再见。
燕汉臣选择与命运对抗,带了季兰离开那个繁华之地,浪迹天涯。此一别,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们。
那些图画院画案前磨墨,落笔,相互嘲讽,玩闹,补画作的的日子,在她不断远离临邑的途中,都渐行渐远。
唯独身边还剩下沈徵一人。
可她与他,也不再是初见时无忧无虑的模样。
她甚至有些害怕下一站的到来,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要面对什么。
也许是更好,也许是更坏。
坠入江面的浮萍,摇摇晃晃着不知会被江水带到什么方向。
随波逐流,随风远逝。
……
“姑娘,马车车轴坏了,撑不了多久,咱们要去就近的郾城暂修一下。”
几日都是下雨,车轴连日不是泡在水里,就是挣扎在泥泞间,彻底损坏了木头。
车夫颇有些无奈冲着崔蓁解释道。
崔蓁点了点头。这么多日奔波下来,着实有些疲乏。
郾城与夔州,已经没有多少路了。暂作修整,是好事。
“好。”车夫应道。
马车便又动了起来。
因车抽损坏,整个车身便发出艰难的涩涩声,一顿一顿,像是重病之人的呜咽。
崔蓁掀开车巾,朝外头戴着斗笠蓑衣的沈徵偷偷看去。
斗笠遮着半张脸,挡住了他好看的眼睛,只露出瘦削的下巴。
崔蓁晃了片刻,他好像比前几日,又瘦了一些。
阿徵的唇形很好看,但不知是不是因雨中行路,便有些紧抿着,像是绷紧了情绪。
斗笠与恩和他们的无多差别,不过在他身上,整齐利落,像是雨中劲挺的青竹。
“姑娘,你又看沈郎君呢?”绿鞘了然调笑道。
“没有,我才没看他。”崔蓁把帘子一把落下,颇为干脆回答。
“姑娘总爱做一些欲盖弥彰的事情。”绿鞘吐了吐舌头。
马车便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你们,做什么的?路引拿出来!”郾城守卫的士兵问道。
“几位兵爷,我们是去奔丧的,这是路引,各位请看。”车夫前进交涉。
“你们呢?”守城士兵往后指了指沈徵的队伍。
“这是我们的。”恩和递上。
“东戎人?”那士兵略一迟疑,“商队?”
“正是。”恩和点头。
语音才落,前头忽然起了嘈杂声。
“死人了,死人了!”百姓们的惊呼此起彼伏。
崔蓁一掀帘子。
见郾城城门处围着许多人,众人都惊慌地避开一个圈。
盘查他们的士兵先奔了过去。
“怎么了?”
“官爷,我们是怀州人,今日要出城归家,我丈夫方才还好好的,谁知道···”妇人泣不成声,扑在那尸身上不愿松手。
“尸身不能留在这里。”那几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露出几分警惕的眼神,接而神色一凛,“来人,搬去崇福殿。”
“官爷!”妇人拗不过那几个士兵的力气,只能扒拉着衣服不放手,“官爷这怎么可以,这绝对不行啊!”
“凡是无故在郾城死的人都要搬去崇福殿,这是知州大人的命令,你要抗命不成?”那士兵冷哼一声,一脚踢开妇人。
雨水逐而变大,崔蓁看不清妇人的神情。
“你们,可以进城了。”许是注意到这边的张望,守门的士兵挥了挥手。
车夫一点头,崔蓁便又缩了回去。
她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姑娘,姑娘?”绿鞘见崔蓁不说话,抬手在崔蓁面前晃了晃,“姑娘又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崔蓁抿了抿唇,“只是觉得方才有些奇怪罢了。”
“这有什么的,如今正是南方雨季,这几个月都不能见日光,这季节就容易把病牵出来,在我们老家,雨季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绿鞘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