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尘澜看着薄胎细腻的白瓷茶碗,又道:“皇上想凭着真假账簿一案重创摄政王和查太后,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此事拖延太久,他失了好时机。不过让对方痛上一痛也是好的,算是一个警告。此事,应该是廖太后的手笔,为了掩盖她与摄政王苟合一事。”
孔德政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小子的确有些能耐,连摄政王与廖太后苟合一事都知道。
“廖太后出谋划策,皇上跟在其身后推波助澜,连自家亲娘都算计上了。不过好歹还有几分良心,没让廖太后苟且之事爆出来,算是保全了廖太后的脸面。”杜尘澜接着又道。
孔德政的脸色顿时为之一沉,皇上此举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不管怎么说,都是生母,算计到这份儿上,他心中也因为此事有了芥蒂。
当初他觉得都是因为皇上年幼,一切都迫不得已。然而如今想来,皇上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
廖太后为了皇上说是殚精竭虑一点都不为过,毕竟根基浅,实力不够,只能使些阴谋诡计。偏偏廖太后算是足智多谋,这么多年来,背后有了她的算计,皇上才省心不少。
“第一件事,不用多久便能结案。事已至此,皇上就是再追究下去,也不能服众。林秀清翻供,下方必然做好了准备,皇上就是派人去搜查,也查不出什么,他的供词至关重要。此次被推出来顶锅的官员不会少,线索到这儿就断了,想牵扯出其他涉事的重臣,不可能了。”
真假账簿一案拖得够久了,也是皇上没什么可用之人,若是换个有能耐的,雷厉风行上下一顿撸,摄政王和查氏可没现在这么好过,哪还有精力去反过来算计皇上?
“那真假账簿一案牵扯出的人不少,但被拉出来的多是底层和中层官员,想要牵扯出朝中那些老狐狸,的确不能。再者朝中前段时日已经被换洗过一次,若是再来一次,必定会动摇根基。水至清则无鱼,皇上深谙其理,必定也是想就此收手了。”孔德政感叹道。
其实抛却顾氏一案来,皇上的确是位能谋善断的明君,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否则当初群臣上奏提高百姓税收,皇上不会硬扛到底。只可惜朝中四分五裂,纵使皇上有心,也难以作为。
“我有些好奇的是,摄政王是怎么说服林秀清自尽的呢?林氏绝无翻案的可能,林氏一族是必定被抄家灭门的罪行了,林秀清为何还要为摄政王隐瞒?”
杜尘澜想到了林秀清的子嗣,古人对传承和骨血十分看重。林秀清有二子一女,女子外嫁在他们眼中不是继承香火的,已经算是外姓人了。而两个儿子一个已然成婚,还未有子嗣,另一个不过才十五岁。
然而,世家中对这两人已经是知之甚祥,他们经常与世家子一起玩乐,要想保下这两个,根本没可能。
既不是为了留下香火,那还有什么能让林秀清在意的呢?
“此事老夫也不明白,许是林秀清想给皇上添堵?他家里里外外都被有心人给扒烂了,根本没有其他的子嗣,这着实是个谜。”
孔德政对此也感到十分意外,或许也只有给皇上添堵这一个目的了吧?
第九百零五章 意料之外
杜尘澜被孔德政这么一提醒,倒是醒悟过来。对啊!或许真就有外室子呢?众人没找到,不代表没有,看来得让洗月他们再去仔细查查。
“这第二件事,既然要弹劾,那便说明摄政王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通政司和内阁的官员自然不肯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皇上必定也会彻查此事。只要将几个州府沿途的驿站打点一番,接着再从哪位官员府上搜出地方官员的奏折,又或许是恰巧有一封地方官员弹劾的奏折出现,此事便成了一半。”
杜尘澜若有所思,而后又接着道:“要做到这些不难,地方官员也有投靠的派系,只要威逼加利诱,自然乖乖听话。即便有不听话的,寻了由头将其除去,便是杀鸡儆猴。上下一切都打点好,指鹿为马不在话下。”
孔德政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分析已经顾及到了方方面面。
“的确如此!不过皇上即便不再信任祝有量,但为了纯臣一脉的利益,也会硬着头皮给力保。”
“您说得有理,然而此人已经连续两任为巡盐御史,我打听过他的脾性,是个八面玲珑、办事妥帖之人。他在位近六年,既要应对朝廷,还得应付那些官员和盐商,可见能力卓越。当然,想必也妥协了不少,否则不会安稳到现在。既如此,那他又能有多干净呢?”
杜尘澜笑了笑,此人不是那等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之人,屁股底下干净不了,皇上会不明白吗?其实皇上也是明白的,这可是个肥差。
不管是前朝的,还是本朝的巡盐御史,死于在位期间的官员不在少数,若没有这等好处,谁敢坐这个位子?谁又愿意白白送上自己的性命?
能与那些官员和盐商周旋已是不易,若再不懂得变通,那便是羊入虎口的命。
孔德政无言以对,都是在朝中摸爬打滚过的,巡盐御史这样的肥差,大把人眼红,但也的确是个堵上性命的差事。换做是他在其位,也不一定能做得比祝有良好。
良久,孔德政才道:“那皇上便只能舍弃祝有量了?若是将这个位子空出来,盯着它的派系可不会放过。届时再来个贪婪的,苦的也只是百姓。”
孔德政深深叹了口气,想保下祝有量,太难了。
杜尘澜有些沉默,他的心很小,在来的路上还在权衡利弊,打算坐山观虎斗。
当年之事未明,顾氏一族的性命压在他的肩上,他首先能想到的,便是如何在其中谋利,好削弱这几方的力量。
孔德政望着杜尘澜欲言又止,唇瓣蠕动了半晌,却没有再开口。
杜尘澜不是不知孔德政的意图,这么急匆匆地将他叫过来,必定是有所图的。
“您想保下祝有量?”杜尘澜开口打破了屋内的静谧,他看着愁眉不展的孔德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孔德政张了张嘴,看向杜尘澜定定望着他的黝黑双目,随后深深叹了口气。
“祝有量虽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但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大贪官。你若是说他有哄抬盐价之事,那都是子虚乌有,其实与他没多大关系。最后还是他将盐价压了下来,否则早就捅到京城了,哪里会就这般不了了之?那些人不过是想栽赃陷害罢了!”
“这朝中不止他一人有能耐,焉知其他人坐在他的位子上,不会比他做得更好?是您要保他,还是皇上让您保他呢?”
杜尘澜紧紧捏着手中的茶碗,这是被彻底洗脑了吗?誓死效忠皇上?看看顾氏的下场吧!
当年顾玄瑧之死,皇上牵扯其中,可不是无辜之人。即便皇上没动手,那廖氏呢?躲在背后算计就与之无关了?
孔德政脸色顿时为之一变,而后深深看了杜尘澜一眼。他站起身,走向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坊市。
“不为皇上,不为祝有量,只为百姓!”他字字铿锵,问心无愧。
“的确!就在刚才,皇上刚才派人来找过我,让我想法子。毕竟我要重入朝堂,必须得让他看到我的价值。然而我衡量许久,觉得保下祝有量是最合适的。如今朝中风雨飘摇,动荡不已。祝有量已经管理两淮盐道五年多,早已有了自己的根基,贸然动他,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让本就不稳的朝纲再次动荡起来。”
孔德政定定看着杜尘澜,他相信杜尘澜是有大局观的人,能理解他的意思。
“盐税是本朝重要的税收之一,比之人丁田亩税稍有逊色,但依旧对国库增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巡盐御史这个位子,至关重要。皇上好不容易将此人安插进两淮盐道中,当初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否则这盐税也掌握在了那些人手中,百姓才是难上加难。”
孔德政说到此处,不免觉得有些悲哀。盐贵,寻常百姓家对盐也是珍惜得很。若非先帝改革了盐税,百姓更要叫苦不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