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就要一饮而尽。
然后被郑雅达劈手躲过。
虞琅揉了揉手:“?”
郑雅达抹了抹脑门上的细汗,哂笑一声,歉然道:“不是师父不疼你,只是这个你实在不能喝!给你的甜汤在炉子上温着呢!咳咳,这是给老头子我给你小师兄特意研制的……的药膳,加了些药材的。你,你去给你小师兄送去。”
顶着虞琅明显控诉的眼神,郑雅达讪讪道:“今夜有曼昙灵株需要采!师父实在走不开。你知道的,曼昙灵株百年一现,必须在盛开时采下,多一刻、少一刻都不行!”
被老头子眼巴巴地看着,虞琅想了想时间来得及,她总之都要出门,也就应了。
郑雅达摸着肚子慈爱地搓着虞琅的脑袋,殷切嘱咐道:“阿琅啊,这‘甜汤’放在你小师兄洞府外的桌上就离开。”
他神色转瞬严肃起来,眯起的双眼精亮起来,道:“切记,洞府外,放下就走。”
在虞琅发现前,他又恢复了笑呵呵的弥勒模样。
虞琅点点头,她也不想与陆星舟有太多交集,在洞府外放下最好,连当面寒暄都省去。
念及此,她引决将翡景剑召出,踩在玉白色剑上乘月而去,对着笑盈盈摆手的郑雅达道:“师父,我走啦。”
郑雅达的洞府在天玑峰靠近太常峰的一侧,而陆星舟的洞府在靠近玉清峰的那面。
虞琅穿破银蓝色的云雾,路过一队夜巡的仙鹤,自椒树高木中穿行,半绕过天玑峰,终于到达陆星舟的洞府。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势比较高,在陆星舟洞府附近时,温度好似也低了些,哪怕她是筑基修士,又有伏星法袍保护,依然觉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落地同时,虞琅便感到一阵诡异。
要说究竟是为什么,大概是此处灵株分外密,且又在某些背阴角落突兀地长出一株格外高的灵木梧桐;
或者,从高处可见树影横斜蔽月,然身处其中,竟然觉得分外明亮,玉阶映着满月之光,似清澈水潭。
还有,伏星仙宗讲究自然相生,可这样的繁茂所在,竟然无虫吟鸟鸣,更无小灵兽探头探脑,安静地令人脊背发寒。
最重要的一点,洞府里涌动着莫名的力量,虞琅能感受到经脉汲取着它,充盈丹田,点亮识海。
像是某种与众不同的灵力。
这种情况,虞琅当然是选择——
跑路。
特别惜命,完全没有探索能力之外的世界的兴趣。
虞琅抬眼看,果真见到洞府外摆着一张玉桌,无暇玉面在仙山雾气中显得有些凄寒。
她将檀木碗小心翼翼地摆在玉桌中间,谨遵师父的话,转头便走。
忽然,清光划破月色,寒意如冰刃扫过。
“铮——”
一声剑吟。
“万仞剑?”虞琅看着乍然横在眼前的黑剑,非常疑惑。
翡景剑在她手中爆发剑气,正对万仞剑。
万仞剑就是惊喜,没想到虞琅就这样从天而降。
既然虞琅能缓解主人的困境,且不知为何,她身处阵中,也并不痛苦,那万仞剑灵就算是死,就算是被翡景剑一直臭骂下去,也决不能让虞琅走。
沉痛地下定决心,万仞剑绕着虞琅转了一圈,生生将虞琅逼退几步。
然后以剑气为引,强行拽着她,或者准确得说,是拽着翡景剑,拼命向洞府东侧的密林去。
虞琅仍记得郑雅达的嘱咐,死死拉住剑气四溢的翡景剑,尝试跟万仞剑讲道理,道:“师父说了,放下东西便走。”
蓦得,万仞剑剑气扫过,高树发出窸窣海涛声。
上古神剑,剑气如有实质。
拂叶,叶落,过树,树断。
纷纷扬一片枝叶飞舞中,虞琅下意识抬袖挡住眼睛。
待声歇落,她自衣袖上抬起眼睛,豁然见到断木中围着一根剑桩。
剑桩似苍梧神木,满身遍布深深浅浅的剑痕,有些地方甚至被砍到只留一掌宽的地方。
纵如此,在万仞剑风里,于砸落断枝中,岿然不动。
只一眼,虞琅便被攫住心神。
少女眼中,剑痕流转。
她忘了师父嘱托和包袱里的丹丸。
不,并非忘了,而是那些都不存在了。
洞府、天玑峰、伏星仙宗、满月、凉风都不存在了。
她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神识陷入浓稠黑夜,一道道剑光如流星甩着金光银尾,自她周身略过。
剑气如寒冰,如业火,带来极致的痛,一遍遍淬炼着她的神识,她却不愿移开视线。
渐渐,剑光不再稍纵即逝,而是在她神识四周留下星轨似的痕迹——
锋利,尖锐,反抗,倚剑叩问造化,灵活,游移,转圜,藏剑大隐于市。
都是剑修的剑。
不知过去多久,剑痕交错为八卦图,降落在识海之中流转的五行八卦图中。
瞬间,代表金的白色灵根光芒暴涨,如白昼的光压缩于一线,点亮一片夜空。
少女眼中道韵闪过。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这洞府剑桩前,破境筑基大圆满了!
这一次,在神秘的阵法中,少女破境却并未引发异相。
在伏星仙宗绝大部分修士眼中,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满月之夜,唯有——
恰好盘膝在太常峰深处抚鹤的真人,露出苍金色的眼睛,以手撑着过分苍白的脸,看向天玑峰。
郑雅达切下曼昙灵株,顾不得流了满手的植汁,犹疑讶然地直起身子。
还有,洞府深处,艰难打坐的赤瞳青年。
第14章 你是师妹还是直男?
陆星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苦,习惯到似乎这样的痛苦是原罪,与他伴生。
换个人描述,也许会说,其中滋味如同拿着锋利刀片,沿着皮肤和肌肉相连每一寸,缓缓剖开。
或是以烈火、冰锥渐次插.入骨髓,一根都不放过。
但陆星舟必定懒得描述。
从前在地窖,水牢,邪阵中,后来被掌门严凌霄代入伏星仙宗,又在这五行大阵下,修真者带来的剧痛始终如此。
今夜失控,无非是因为才在山下吞噬了一个镇的“妖魔”,又碰上今日玉清峰那几位的戾气太重。
或者,是因为虞琅。
因她来时带来片刻轻松,那她不在时,痛苦便加倍。
所以,虞琅到底有什么秘密?
陆星舟缓缓睁开眼睛,血海在他瞳孔散去,永夜重回眼中。
脖子左侧,熔岩似地流动的狰狞魔纹渐渐平静下来。
他冷笑一声。
莫非想想虞琅也能缓解痛苦。
这具身体已经软弱到这副地步?
几炷香后,洞府之中忽有灵力波动,陆星舟强压下丹田撕裂的剧痛,发散灵识探寻——
万仞剑居然放人进来,那人还在剑桩前悟道破境?
陆星舟剧痛仍在,束缚住丹田经脉,无法用神识看清那人的面目。
陆星舟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门,找寻那个闯入者。
他狭长的眼中闪过凛冽杀机,毫无血色的脸庞似没有生命、没有恻隐的傀儡人。
冰凉的月色从他的月白衣袍滑落,仿若是他周身散发的寒气。
他周身古萦绕着古怪的力量。
几步穿过叠掩的灵木,灵木随他枯萎,迈步穿过石阶,石阶应声碎裂。
但是越接近那个所在,他身边的气息越发平和,魔纹也渐渐退去。
疼痛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顺便带走他满心的躁怒。
终于,他看到了剑桩前的少女,和玉桌上的檀木碗。
初初破境却不自知的少女,还在剑痕道韵里没有醒来。
原来是因为虞琅真的来了,痛苦才缓解。
那厢,万仞剑欢快地飞入陆星舟手中,剑灵不必解释,陆星舟便能猜到始终。
万仞剑自作聪明,用掌门真人留下的剑桩之阵诱使虞琅陷入幻境,也就能留在他的洞府中。
陆星舟并不急着叫醒虞琅。
他携剑,冷眼走到少女背后。
青色包袱侧,她露出的蝴蝶骨透过单薄的淡蓝色门服,仿若毫无防备的雏鸟静待捕猎,她的脖颈这样细,不必用力,轻轻一捏就碎了。
陆星舟眯起眼。
这样脆弱的存在,却能拿捏他的痛苦。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
总能牵扯起很久之前的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翡景剑警惕地对准陆星舟。